上届总统选举参选人陈如斯在5月组党,取名国人为先党(Singaporeans First
Party,简称国人党),显示他具有敏锐的政治嗅觉,知道如何在变幻莫测的时局中,抢占政治需求还有待满足的利基市场(niche
market)。“国人为先”,正好打中了这部分不满外来人口竞争工作机会、名校学额、推高物价、让地铁巴士拥挤不堪、看病等候时间太长的新加坡人的敏感
神经。用“排外”来形容这种心理或许稍嫌过重,也不尽公平,但针对外人的不满情绪,却是真实且高亢的。不及时化解,难保不会异化为种族主义式的排外,最终
毒化本地政治风气。
这种本地人对外来人的政治反弹,同样发生在政治文化相对成熟的西方发达国家。如何处理墨西哥移民大量持续涌入的问题,已经成为分化美国政治讨论的
关键议题;连与世无争的富裕加拿大,也开始收紧亚洲,尤其是华裔移民的数量。在5月初举行的英国地方选举,主张英国退出欧盟和反对外来移民的独立党,一举
拿下147个地方议会席位。象征跨国界大团结的欧盟,5月底举行的欧洲议会选举,更出现让人不安的结果,排外、民粹、种族主义的极右派政党,在法国、英
国、丹麦的得票率名列榜首,在西班牙、爱尔兰、比利时、希腊也成绩不俗。
宏观来看,这股排斥外来人口的政治风潮,无疑是对美国所倡导的经济全球化的重大逆反。除了资本与商品的跨国界自由流动,人口的大规模迁徙,正是全
球化的特征之一。无论是各国政府为了吸引人才资金,开放国门欢迎移民,还是落后国家人民为寻求更美好生活,冒险非法偷渡,联合国人口基金
(UNFPA)2010年的数据显示,全球共有2亿1400万人成为他乡的异客。这个数字在4年后的今天势必更高。不同语言、文化、价值信仰的人群比邻而
居,自然要产生新的复杂挑战。
配合经济全球化的需要,以及部分出于美国自身的立国经验,解释并正当化这个现象的“多元文化主义”(multiculturalism)理论应运
而生。这个理论强调对异族文化的尊重和欣赏,把包容异族文化包装为开明进步的价值。“文化敏感度”成为政治正确的生活姿态,任何被视为违反这些价值的言
行,都被打成缺乏教养、封闭落后甚至野蛮的同义词。但欧洲的选举结果表明,政治正确常常经不起现实的检验。
早在冷战刚结束的1991年,任教哈佛大学历史系的美国知名自由派学者、曾任肯尼迪总统特别顾问的施莱辛格(Arthur
M.Schlesinger,
Jr.),在其著作《美国的失合:对于一个多元文化社会的反思》里就已经提出警示说,冷战的结束并非历史的终结,而是让人类历史回复到原始且更危险的种族
及民族仇恨之中。他表示,随着大量不同文化、宗教和语言的人群,因移民而近距离杂居在同一国度内,若没有共同的目标来团结他们,种族冲突将取代意识形态对
立,成为21世纪“新时代最具爆炸性的问题。”
古人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又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均指向对他者的恐惧;英文“仇外”“排外”(xenophobia)的词源来自古希
腊文,xenos指“外来者”,phobos指“恐惧”“隔离”,可见内外有别、夷夏之防,是人类社会共有的集体心理。尊重异族文化当然是可贵的价值观,
但必须建立在尊重这种本能集体心理的事实之上。同时,对异族文化的欣赏,也只能是在对本族文化不构成威胁的前提之下;一旦两个势均力敌的族群并存于一国,
相互争夺在政治、经济、教育、语言、信仰等各领域的主流地位,恐怕才是更必然的结果。
英国教育部日前刚以向孩子灌输极端思想为由,接管伯明翰市的五所国民学校。这些学校99%的学生是穆斯林,当局发现学校的伊斯兰校董偏离英国的国
民教育纲领,打压不认同校方教育理念的教师。英国教育大臣戈夫在国会说明决定时称:“我们必须把提倡不列颠价值置于教育的核心。”在首都伦敦的东区穆斯林
聚居地,近日则出现张贴在车站看版的英文告示说:“此处禁止遛狗。穆斯林不喜欢狗。这里现在已经是伊斯兰社区。”
最新的英国人口统计(2011年)显示,穆斯林有270万,占总人口的4.8%,但伊斯兰却是英国的第二大宗教。不难想象,主张容忍差异、尊重多
元的英国主流世俗价值,并未得到当地伊斯兰社群的大多数所认同。身为移民,这些大多来自南亚的穆斯林,选择坚持自己的宗教身份认同。同样不难想象,遛狗告
示对于身为“本土、在地”的英格兰人,会造成什么样的情绪反应。排外的独立党能在地方选举异军突起,也就不那么让人意外了。
相对于开放、多元的英国,保守、封闭的日本,却不必面对这种威胁社会和谐的挑战。少量不懂规矩的“外人”,或许会造成日常生活因语言、习惯的不通
所带来的不便和尴尬,但绝对不会动摇日本民众当家做主的自信心和安全感。日本政府或许得面对主张全球化的主流舆论压力,承受诸如闭关自守、岛民心态、落伍
反动等道德指控,但正因为其社会结构的单一性,却避免了施莱辛格所担忧的“新时代最具爆炸性的问题。”
国人为先党当然不同于英国的独立党,排外并非其党纲,但其所代表的政治情绪,至少反映了部分新加坡人对外来人口的疑虑。这种原始的集体心理不会轻
易消失。纯粹从经济观点讨论外来人口课题,试图以多元主义理念,应对外来人口所带来的社会乃至政治矛盾,恐怕存在代价巨大的政策盲点。
原载2014年6月15日《早报星期天·想法》
from Study Room 書齋 http://yapphenghui.wordpress.com/2014/06/20/%e5%a4%9a%e5%85%83%e4%b8%bb%e4%b9%89%e7%9a%84%e9%99%b7%e9%98%b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