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衝子」是一個信念,多於一個身份。頭盔和面罩之下,是他,也是你和我。A先生今年五十多歲,雖然保持著鋼條身形,但卸下戎裝,很難聯想到他是前線精英,「差人針對嘅都係小朋友,見到我咁嘅年紀,眼尾都唔睄就叫我走。喺佢哋眼中,我呢啲係做唔到大事嘅人。咁反而係優勢。」
就這樣,他由六月七日的一百萬人反送中遊行開始,越走越前,一直都能全身而退,直到十月一日被「特別版」胡椒噴霧所傷。中椒之處,初時並不覺痛,只感到麻痺,皮膚表面結成硬塊。事隔差不多一個月,結了痂的傷口突然發熱、爆膿,才發現裡面正在潰爛,「(受傷)唔會影響我再上街,只會加強我嘅決心。化學武器唔應該喺文明社會使用,一定要投訴、抗議。」
半年以來,藍色水炮車、兜口兜面的胡椒噴霧、催淚彈放題無日無之,全部成份不明,醫生未能對正下藥,香港人日日面對人道危機,「男兒天職保家眷。你可以寂寂無名咁鬱鬱而終,可以死得轟轟烈烈,點解唔為香港做多啲嘢?」叔叔可以灑熱血,惟心痛初生之犢不懂保護自己,「我有責任要保護佢哋。」
皮膚開花
十月一日,各區事先張揚要遍地開花悼國殤。A抵達屯門大會堂準備參加集會。下午一時過後,瘋傳警方已在大會堂埋伏重兵。正當示威者相討要另覓地點,大批警察忽然從大會堂側門衝出。開戰期間,一名警察落單,四腳朝天,倒在A身旁,「拎支胡椒周圍噴。佢跌低,心情緊張係自然反應。」人群四散。退下火線後,當日穿短褲的A才發現腿部有擦損的感覺。急救員用生理鹽水替他沖洗,「用手指敲吓嗰啲位,硬掘掘、咯咯聲,感覺唔到任何嘢喺度敲。」「再過多一、兩個鐘,開始覺得頭暈、反胃、作嘔。」朋友懷疑他中毒,「如果咁樣走入公立醫院,分分鐘會被捕。」
翌日他向相熟的家庭醫生求診,醫生說是灼傷。服了五天消炎藥,被噴中的部位由慘白變成深啡色的痂。直到十月廿五日,傷口忽然發熱、爆膿,才知道皮膚底層已經潰爛,「主要係擔心入面唔知腐爛到咩程度。」皮膚科醫生說他是被強酸性或強䶨性的物質所傷,事發後十五分鐘之內要不停用水沖洗,「腐蝕咗入去,就點洗都冇用。佢會不斷喺裡面腐蝕腐蝕,所以我隔咗一排先知道發炎。醫生話唔使做植皮手術已經算好彩。」至今兩個半月,A的傷口仍未癒合。醫生建議做手術清創,惟需要休戰三星期,「唔得啦,一定要出去。」惟有天天洗傷口,忍受它以龜速復完。
十月廿六日在遮打花園舉行的醫護集會,被捕人士Terence(化名)上台發言,指自己在衝突中被胡椒噴霧射中,「胸口皮膚一點點潰爛」,「結痂之後再爛。你會感受到有啲嘢溶緊你皮膚。」情況與A極為相似。以往警方使用的胡椒噴霧不會留疤,否則常被顏射的長毛、朱凱迪早已毁容。作為「用家」,A在過去半年領教過多種口味,「胡椒噴霧呢,有透明、藍色、啡色。藍色嘅濃度最低,啡色刺激性最大,皮膚灼熱嘅感覺可以維持四、五個鐘。」他在十月一日硬食的正是啡色。
A透過朋友在網上公開傷勢,並懷疑警方在胡椒噴霧中「加料」。警方在十月廿八號的記者會上否認使用腐蝕性液體。反而指十月一日在屯門的行動中,有警員被「鏹水」所傷。警方當時在Facebook公開該名警員的傷勢,坦露了啖啖肉的上半身,和頸部、胸部發白的傷口,與A的相似。雖然Popo無臉無樣無number,但A相信他正是當日噴椒那位,「佢哋身形相似,比較肥。哈哈。」操得很fit的他難免沾沾自喜。「我相信係同一樣嘢令佢受傷。因為當時佢係瞓喺度,(胡椒噴霧)射到人,就落喺人身上;射唔到,就跌返喺自己身上,自食其果。」同日在屯門有數名記者被被鏹水濺中,傷口即時的顏色較深,亦沒有不斷腐蝕。
抗爭令人回春
受傷期間,A如常揹著十公斤重的行裝在前線奔走,體能差一點都撐不住。本身從事自由職業,時間較有彈性,但抗爭有時會令他趕不及死線,「周一至四做文宣,五六日做前線。」「平時工作,攤到上床都會左諗右諗。而家太攰了,一撻落去就瞓著,好舒服。」作為前線軍師,A不斷研發防衞技術。「其實我都比好多idea出嚟。」拆欄杆、起路障太花時間,就自攜鐵鍊和鎖頭,「你要set個路障,保障裡面啲人,個扣唔好扣住先。消防車、十字車嚟咪開返佢,popo嚟到,啪埋個鎖咪走人囉。」小朋友看見咄咄稱奇:「而家啲結界咁先進咩?」
A的親友大多以中立自居,部份淺藍。「屋企人同我講:唔好出去啦,危險呀。如果個個都話危險,咁香港仲等邊個嚟救?」走上街頭,才發現自己是主流。A初初上街時孤身一人,後來組織了自己的小隊,但前線上的兄弟大都素未謀面。「好開心㗎,同佢哋一齊。」大家在網上看到哪裡要人,就自動埋位,「大家有同一目標、做同一樣嘢。我哋冇傾過任何一句計, 但做起嘢上嚟好有默契,呢個感覺好難得。」「大家喺前線互相提點、互相幫助,真係睇到人性最好嘅一面。」
「做和理非時,我嘅年齡層係多啲。但當我越走越前,越見得多小朋友、好細個。有啲去到我心口咋。直頭生得佢出。」他遇過最年幼的前線,只有十一歲,「究竟點解一個咁細嘅小朋友要出嚟抗爭?其實佢哋GEI理念好清晰,令我好感動。」「我自問喺我嗰個年代,都係和理非、逆來順受。政府話乜就乜,做順民。都係俾班年輕人喚醒我哋,向政府說不。」但叔叔和小朋友有時難免會有代溝,「佢哋太細個,冇安全意識。」他試過在金鐘見到有小朋友掟汽油彈時,倒轉了玻璃樽,結果背脊著火,「我見佢掟咗一次之後,即刻stop佢。我話,呢啲畀返大哥哥做啦,企喺我身邊,唔好走開。我有責任要保護佢哋。」
人鬼辨識術
沒有臉孔的抗爭鬼影幢幢,但A覺得不難判斷,「老經驗嘅差人有一種氣場,好易感覺到。而且佢哋唔會落手落腳做路障、唔會嗌口號、唔會攝衫,都係好易認。」「帶風向呢,通常唔係得一個哨兵。如果有四、五個都係話去同一個方向,而其中一個指另一邊,咁咪分辨到。」
相人需要歷練。總有小朋友誤會A是狗、是臥底,「有時啱啱去到,問啲人咩情況。佢哋望吓你,跟住就調頭走。都有啲唔開心嘅。」他自命是穩陣派,行事之前必先計劃逃生路線,遠遠見到危險便腳底抺油,「你叫佢哋走,佢唔知信唔信你好。」某次在灣仔,A站在高位,見到速龍迫近,便叫前線速逃,「佢哋覺得,得啦,我都出開嚟,識照顧自己。」結果多人被捕,「 呢個係比較心痛嘅地方。」
可幸的是,抗爭路上越見熱鬧,「我見到我嘅年齡層都一路增加緊,由十一歲到六、七歲都做緊前線嘅工作,銀髮族都做滅煙組。大家豁出去,我覺得好開心。」「呢個moment,大家嘅決心、凝聚力都係好好。我哋係一步一步俾人打壓緊。唔出嚟抗議、抗爭,香港就真係冇。」
記者:蔡慧敏
攝影:石鎬鳴、胡智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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