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1 September 2017

长平：吃朝鲜的饭，砸朝鲜的锅？

我始终难以忘记，多年以前的一席晚餐上，一位中国军方智库成员得意地对我说：“朝核六方会谈，是我们玩得最好的一张牌！”那时候的朝核危机并没有形成实质性的威胁，中方几乎掌控自如。正忙于伊拉克战事的布什政府恳请中国出面，邀请几方代表到北京，坐下来“谈一谈”。由于“六四”屠杀被逐出国际舞台之后，中国正竭尽全力“与国际接轨”。这样一个东道主机会，正是求之不得。

“玩得最好的一张牌”，意思是中国做了东，谈了判，却无意解决问题，而是继续保留危机。因为对于中国来说，问题本身就是答案——暗中支持绑匪，然后以中间人的角色，和各方商量勒索金，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令专制者爽快？

今天我们知道，无论谈判前、谈判中还是谈判后，朝鲜从来没有停止核武器的研发和制造。挑衅，制裁，谈判；再挑衅，再制裁，再谈判……在这个循环中，朝鲜得其所愿：拥核国家地位，以及用它勒索来的钱财。中国也得其所愿：一张威胁人类和平的王牌，以及由此获得的大国地位。

跟所有掮客一样，中国也时不时表示，你们双方直接谈吧，不要再找我了。今年4月，外交部部长王毅表示，“中方已经提出了‘双轨并进’思路”，“只要是对话，正式或非正式，一轨或二轨，双边或三方、四方，中方都愿给予支持”。

美国和朝鲜直接谈判，作为中介的中国岂不是被“跳单”？第一，中国并不是单纯的中介，而是和其中一方利益捆绑，不会真的被“跳单”；第二，美朝直接谈判，等于中国将朝鲜也送上了大国地位，从而瓦解了美日韩联盟，打破美国的亚洲利益格局。

特朗普急切地往陷阱里跳

至少从字面上看，特朗普在最新的推文里说得没错：“美国一直在和朝鲜谈判，支付勒索金，25年了。谈判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的幕僚们显然也心明眼亮。截至3月一直担任负责东亚事务的助理国务卿丹尼尔·R·拉塞尔（Daniel R. Russel）说，“朝鲜想要的是让危险和紧张局势上升到顶点，然后转向和平提议，”“这一切都集中在逼美国按照金正恩的条件和他直接对话。这是一个大陷阱。”

问题在于，主动往这陷阱里跳的，正是特朗普政府。“我愿意和他对话，”特朗普在竞选期间说。“我和他对话没问题。”今年4月，他又说，“如果见面合适的话，我当然愿意。我会感到很荣幸。”金正恩回应他的，是接二连三的核弹试射，以及对关岛进行毁灭性袭击的威胁。

联合国通过了对朝鲜扩大制裁的决议，朝鲜表示袭击关岛的事要再考虑一下。美国国务卿蒂勒森立即表扬说：平壤领导人采取了克制态度，他对此满意。还说朝鲜再多做一点，两国就可以坐到谈判桌上。朝鲜的回应，用中国网民的话说就是：“滚！”——它不仅立即表态：“只要美国继续持敌意态度、以核武器相威胁，朝鲜不会在保有本国核威慑能力的问题上谈判”。而且在一周之内发射一枚弹道导弹，飞越日本北海道上空后落入太平洋。不仅直接威胁日本，而且对美国说：看，袭击关岛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谁在玩火自焚？

金正恩并不是失去理智的疯子，而是一个聪明的独裁者。他看透了中国的如意算盘和特朗普的生意人本色。他知道，能获得蒂勒森高调表扬，是它威胁关岛获得的资本。他需要更多的资本，因此还要做更多的核试验。他知道，在挣得足够多的资本之后，他随时可以释放和谈意愿，美国都会巴望不得。特朗普的“炮火和怒火”，从一开始就是马戏团的笑料。

等到和谈得来的好处用尽，他再通过挑衅挣足谈判资本，再和谈。跟这二十多年来一样，在这个循环往复中，人民挣扎在赤贫之中的朝鲜，坐上了拥核国家的第九把交椅。

那么中国这手“好牌”玩得如何呢？无论金正男被暗杀的真相如何，中国都得到这样的信号：休想在朝鲜培植傀儡政权。金正恩对北京的姿态是：决不允许吃朝鲜的饭，砸朝鲜的锅。（注：据传习近平曾在关于意识形态工作的一项批示中称，“绝不允许这类人吃共产党的饭、砸共产党的锅”，新华社曾发表文章《“杜汶泽”们，休想吃我们饭还砸我们锅》，批评香港艺人支持雨伞运动。）

如果说朝鲜袭击关岛的能力，总算勉强有了，而它对中国的威胁，不仅早就有了，而且从来都在进行中——朝鲜在中朝边境进行的核试验，已经对中国东北的地质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害。那些“犯我中华，虽远必诛”的小粉红们，也只能掩耳盗铃了。

更要命的是，北京非常清楚，假如朝鲜真的陷入绝境，它首先要打击的，不是“虽远必诛”的美国，而是“一衣带水”却撒手不管的中国——老朋友翻脸带来的仇恨从来都大过宿敌。北京也非常清楚，果真开了战端，它那腐败的军队将立即露馅。因此，它会尽最大努力阻止国际社会对朝鲜的实质性制裁。

如此刺激而又安全的游戏，金正恩何乐而不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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