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港督彭定康近年訪港,總會被問到對香港獨立的看法。
這位73歲的白髮老人,每次總強調港獨不可行兼且分散民主力量,苦口婆心勸勉港人平心靜氣展開對話。
做了五年港督及五年歐盟外交專員,他對與大陸高官談判之道有深刻體會:他相信,唯有強硬手段,方能贏取中國尊重。然而中港之間的博弈,他卻呼籲港人宜軟不宜硬,避免挑動中共怒火。
不少人或會質疑,這位牛津校監隨時「拍拍蘿柚」返回英國,又怎能體會港人的不滿與憤怒?彭定康坦言冠冕堂皇的建議往往知易難行,但仍然選擇相信保持人性、和平抗爭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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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指宜用「強硬方式」與中國談判
為了宣傳新書《First Confession》,彭定康近日再次訪港。他接受《立場新聞》專訪,講述與中國談判的心得。
1992年他在英國痛失下議院議席,同年轉任港督,為政治生涯打開新一頁;97見證香港主權移交後,他在2000年至2004年出任歐盟外交事務專員。在國際政壇打滾多年,與中國談判、交手已成習慣。
在新書的第八章,彭定康細訴當年與大陸交手的種種經歷。1996年9月,他在日記寫下與中國高官談判的心得:
即使希望爭取最佳利益,一般人最少都會尋求一些可接受的妥協和讓步,但中國人往往只想用自己的方式。他們即使有意完成交易,仍然會等待著,希望對方在最後關頭讓步。如果不能贏得一切,他們就要確保協議的字眼有足夠空間,其後重啟他們想要爭取的事……全世界都應該要知道如何以「強硬方式(play hard ball)」應對他們。
定義自己為「溫和保守派(moderate conservative)」的彭定康,口中的「強硬方式」到底是指甚麼?
他向《立場》記者舉例指,在出任歐盟外交事務專員期間,曾要與中方談判世界貿易組織的事宜。當時與他交手的大陸官員之一,就是時任商務部部長薄熙來:「有一次他向我們說: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但問題是,很多時候與中國共產黨談判時,實質上是另一回事。」
而所謂的強硬,就是要堅守立場:「你要顯示出,並非只是中國官員才有原則立場。」他稱多年與中國打交道總結而來的心得,就是要堅守原則,方能贏得中方的尊重。
西方企業難在中國成功 遲早現反撲
從一帶一路到亞投行,近年中國在國際舞台迅速冒起。近年不少分析認為,北京積極的外交策略,是要試圖建立以中國為中心的世界新秩序,抗衡美國長久以來的影響力。
彭定康卻認為,「中國經濟崛起」一說並不準確,因為中國自古以來都是重要大國。在工業革命時期中國GDP仍佔全球約三分之一,這數字在十九世纪逐漸下滑。但八十年代後中國重回全球經濟舞台,之後表現一直強勁,「我毫不懷疑,中國發展蓬勃是對全世界有好處的。但我認為中國應該與其他國家,站在同一基礎上去做好。」
他認為西方國家應繼續與中國貿易,但同時希望中方更公平地對待外國企業:「若要在中國投資,就要與中資公司合作,又要交出知識產權。能夠在中國發展成功的西方公司,數量遠比在西方發展順利的中國企業少,這遲早會出現反撲。」他認為中國經濟面臨的最大威脅,是自由貿易的崩潰,這需要中美雙方作出明智的決定。
他一再表明反對打貿易戰,認為這最終只是害人害己:「若果將貿易武器化,這某程度上就是北京在做的事,遲早會損害自己,因為別人會對你做一樣的事。」
「我是否覺得最難與中國官員談判?肯定不是。與盟友談判亦同樣困難,縱然我不方便指名道姓,而中國官員亦肯定不及俄羅斯難搞。」他認為真正的問題是,中國會否在達成協議後遵守承諾,亦不肯定中國過往紀錄是否做得夠好。
屢批港獨 指別低估和平示威的輿論威力
近年彭定康多次表態反對港獨。去年11月他訪港期間接受傳媒訪問,狠批青政梁頌恆及游蕙禎宣誓變成一場學生遊戲(a sort of student game),又怒斥他們推動的港獨運動完全沒有建設性。
本周二(19日)他出席香港外國記者會午宴,重申「港獨」是非常壞而且不可行的想法,亦會沖淡香港的民主力量。他又呼籲香港學生保持克制並邀請與政府對話。如果政府拒絕,那樣學生仍能站立於道德高地之上。
由「和平示威」到「勇武抗爭」,香港人近年用盡不同方法對抗中共政權。彭定康向記者表示,港人面對中國,與其硬碰硬倒不如「打軟球(play soft ball)」,「我覺得你低估了和平示威引發全球輿論的威力」。他強調並不是要阻止大眾討論民主,但認為應避免分散民意支持,以及避免激起當權者的最壞反應。
從北愛問題看港獨爭議
北愛爾蘭由60年代晚期起的持續衝突,至1998年英國和北愛簽訂《貝爾法斯特協議》後方止。彭定康離開香港後的首份公職,是出任根據《協議》成立北愛爾蘭治安獨立委員會主席,並就當地治安問題提交報告。
在撰寫報告建議的過程中,彭定康不斷與公眾會面,希望聽取各方的分歧意見。在其中一場會議中,他一如既往向公眾發表激昂講話,呼籲大家保持寬厚與希望。
語音一落,房間另一邊一名女子緩緩站起。女子將手放在前方男子的肩上,向彭定康說道:「你來這裡教導我們要修補傷痕、互相善待。但前面的這位男子,就是殺死了我兒子的凶手。」
一個人站在山巔之上,或許可以看清大局指點方向,但卻無從得知被囚峽谷深處者的痛苦。
當年的北愛問題如是,今日的港獨爭議亦如是。
「她說得對。我到那裡說冠冕堂皇的話,是很容易的,但實際做起來卻很困難。當我來到香港,大談不應將民主運動轉變成宣揚港獨,不應發表傷害他人的言論。別人會覺得,我隨時可以乘下一班國泰航班回倫敦。但我仍然相信我所說的人性(humanity),是正確的事。」
坐在中環文華東方酒店高層套房內,彭定康遙望窗外一片繁華景色,緩緩道出他的反港獨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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