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约翰王任意妄为的统治，极大地损害了贵族的利益。贵族们决定联合起来反抗这种统治。但是，造反的目的有两种，改朝换代，自己取而代之，或迫使对方妥协，达成双方认可的契约，这种契约必须是不可违反的法律。前者无论谁上台，终归是人治，后者则在原有结构中以法律奠定法治的基础。
问：贵族的要求，借助了叛乱的形式来提出，这种造反会带来何种结果呢？
答：这就是我们今天要讲的重点。在讲述英格兰贵族以武力逼迫约翰跟他们签署法案之前，我要先回顾一下西方传统思想的正路对君王的要求。听友们或许还记得我们介绍过的伊拉斯谟，可以说，西方正典对君主的要求都集中他那本《论基督教君主的教育》之中。同时，听友们也应该记得我们刚刚结束的对马基雅维利的介绍，可以说在他的著作《君主论》中，给君王的建议，正站在伊拉斯谟思想的对立面。伊拉斯谟教导君主的基本信条是，君主的存在依赖于国家百姓，因此不管你得位于征伐还是继承，你都必须以民为本。伊拉斯谟说得明白，“如果没有国家，单单一位君主是无法生存的。事实上是国家承纳了君主，而不是君主承纳了国家。除了臣民的授意，还能有什么让一位君主成为伟人”？因此在西方的正典中，一位君王罔顾臣民的利益，肆意妄为，臣民就必须要纠正他、制约他，甚至诛杀他。其实，我们中国的古代儒家正典也有这种思想。孟子在论及武王伐纣时说，“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在孟子看来，商纣王不仁不义，根本不能算个君王，杀掉他不过诛一独夫，根本不是弑君之罪。因为孟子相信，“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也就是说，臣民百姓才是天下之根本。
问：看来古今中外确实有一些原则是相通的。
答：用当今时髦的话，就是普世价值吧。现在英格兰的贵族，作为约翰的臣民，一致认为约翰的所作所为背弃了一位君主应当承担的义务。为此，他们要求约翰王遵守君主与臣民之间的约定。当时贵族们并没有想要重新制定契约，只是要求重新确立约翰王的曾祖父亨利一世当时颁发的宪章，也就是所谓自由宪章。这部宪章只有十三条，其中有些内容早已过时，但是也有一些条规正是约翰王违反了的，比如不得本人同意，不得随意安排贵族的未亡人出嫁，也不得随意安排女继承人的婚姻。一名贵族死后，他的继承人所缴纳的贡金应该有一个合理的额度，而不能由君王狮子大开口。可约翰却任意安排贵族的婚姻，他逼迫艾塞克斯伯爵杰佛里·曼德维尔娶他本人的前妻伊莎贝拉，为此，他蛮不讲理地要求杰佛里交给他两万马克，说这是国王的恩典。可伊莎贝拉已年过四十，不再能生育，所以这个婚姻完全是借国王的权威来收钱，史家们皆认为，这纯属厚颜无耻。于是，一些贵族就聚集起来商量对策。他们开始起草一份文件，新加了十二条内容，补充一百多年前亨利一世的宪章。其中的内容涉及，免服兵役税，不得超过一马克，国王不得随意扩大森林面积，加税也必须得到贵族的同意，等等。重要的是，他们在这个新文件上加了这么一句话，“约翰王承诺，他将不会不经审判就剥夺一个人的生命，也不会因为任何正义之举而要求任何东西，更不能有任何不义之举”。这是公开要用一些律条来约束国王。后来人们把这份草拟的文献称为“无名宪章”。可约翰根本不作任何承诺，相反他去南方招兵买马，准备和贵族一战。随后，贵族们继续修改扩充他们的要求，并请坎特伯雷大主教蓝顿向国王呈递。约翰见到新的文本后一脸不屑，说，“你们干嘛不连我的王国一块拿走呢”。可贵族已经发出警告，若国王不答应这些要求并加盖封印，他们就将开始攻打国王的城堡。
问：英格兰贵族造反目的很清楚，他们要的是双方同意遵守的法律。
答：你看得很准。这和中国的诸侯与百姓造反完全不同。中国人造反，要的是·“彼可取而代之”，相信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们的目的是夺取权力，而不是争取权利。权力就是要自己登上宝座，然后把对立面斩尽杀绝，权利就不一样了，它要的是法律的保障，你的就是你的，我的就是我的。这就是英国人对属于自己的土地所常说的，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而在中国信奉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当代的中国，就是普天之下，莫非党土。人民是没有任何权利的，不过是家天下换成了党天下。英格兰这些贵族，这次下定了决心，要得到他们长期稳定的法律保证。他们集中兵力，向伦敦进发，在一部分伦敦市民的帮助下，他们占领了伦敦。这下约翰王慌了，因为他的金库就在威斯敏斯特，丢掉金库意味着他将没有能力去招兵买马，而加入贵族反叛的力量却越来越大。约翰意识到，除了谈判他无路可走。国王到达温莎城堡，他签发了安全保证书，让贵族首领前来谈判。谈判的地点是在温莎北面的一块草地，叫做runnymed，现在我们把它翻作兰尼米德草地。6月10日，清晨漂浮在草地上的雾霭刚刚散去，人们就看到一幅难忘的画面，草地的一端是国王豪华气派的大帐篷，另一端是凌乱的各个贵族的小帐篷。许多骑士身披重甲，面对国王的护卫，双方剑拨弩张。在蓝顿大主教的主持下，双方开始谈判。贵族们把他们的要求统统列出来，共有49条。人们称这个文件为“诸侯法案”Articles of the barron。以这份文件为底本，从6月10日一直谈到6月15日，贵族要求，谈判要产生一部国王加了封印的法案，以法律条文的形式，把谈判结果呈现出来。最终成为一部双方都要遵守，并且不可改变的宪章。经过数天讨价还价，这份文件终于达成，双方签署并加盖国王封印。这个原件现藏在大英博物馆，它还曾经远渡重洋，去中国展览过。这个宪章的具体内容和意义，我们下次再谈。
作者：
特约专栏作者:赵越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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