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27 May 2019

反对的理由

世俗的束缚不只是自由的枷锁而已,很多时候更是罪恶的牢笼,一旦破坏了,解放出来的很可能是人性的魔鬼。
 法国大革命时期积极投身革命的罗兰夫人遭政敌诬陷,被判处死刑,临刑前说出了“自由自由,天下古今几多之罪恶,假汝之名以行!”的名句,传颂至今。“自由”是法国国家格言“自由、平等、博爱”三大理念之一,也是1789年法国大革命的产物;其所表示的理想成为国家格言,可见这些理想的感召力和神圣性。同样地,这也显示了罗兰夫人感慨的深刻意义。
法国大革命时期积极投身革命的罗兰夫人遭政敌诬陷,被判处死刑,临刑前说出了“自由自由,天下古今几多之罪恶,假汝之名以行!”的名句 。(互联网照片)

时隔五年,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政策研究所于2018年8月至2019年1月,第二度针对4015名公民和永久居民展开调查,了解本地居民就10个社会道德课题的态度,发现人们对同性性行为和同性婚姻等课题的态度日趋开放,特别是年轻人。在18岁至25岁的受访者当中,近六成认为同性结婚“没错”或“很可能没错”;超过65岁的受访者当中仅有9.6%这么认为。在25岁至29岁受访者当中,超过四成认为同性性行为“没错”;2013年调查的20岁至24岁受访者,只有17.8%这么认为。
年轻人富于理想性,因而更能接受基于自由平等的开放精神。这也是为何历史上许多推动变革的大事件,生力军都来自青年。年长者趋向保守,一方面可能是拥有了社会地位和资源后,更希望维持既得利益而反对变革;但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因为有了更深的人生阅历,明白现实并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且任何对现状贸然的冲撞破坏,结果恐怕适得其反,未见其利,先见其害。这种世代间的态度分歧,历史上比比皆是。
追求自由平等,是古今中外年轻人的普遍冲动。精力充沛的他们希望从世俗的束缚中解放,所以天然地向往自由价值。但是他们并不知道,世俗的束缚不只是自由的枷锁而已,很多时候更是罪恶的牢笼,一旦破坏了,解放出来的很可能是人性的魔鬼。
其实,一般人所理解的自由是片面的,只要两人同在,就没有自由,因为彼此首先都必须承认对方的存在,在言行上意识到他者的存在,就不可能为所欲为。如果更文明一些,尊重对方的存在,就更必须谨言慎行了。两个人共处尚且如此,在众声喧哗的大千世界尤其然。社会文明越复杂,世俗的束缚就越繁琐。这是文明的代价。孔子“从心所欲”的自由,是建立在“不逾矩”的前提上,“矩”指的是礼乐,是文明社会必要的规范。在这个前提下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
平等的价值亦然。所谓一视同仁,指的是对每一个个体人格的同等尊重,“法律之前人人平等”,体现的正是这样的价值。但是这种对基本人格的尊重,不是指对任何人同样的对待——得先老吾老,才能及人之老;要先幼吾幼,才能及人之幼;亲疏之别是一种天然的情感本能,也是一种道德义务,对待自己的父母和孩子,必然不同于对待路人甲。要求一刀切的平等,不但违反人性,也是不道德的。
跟同性性行为不同,同性婚姻正是基于这种一刀切的平等观。婚姻作为人类文明的共通社会制度,正因为这种制度安排最有利于教养下一代,而培育下一代,是人类物种繁衍和文明传承的天职。因此,传统社会围绕着婚姻制度形成了各种礼法和禁忌,比如婚礼仪式讲究隆重、对未婚先孕普遍鄙视等等,目的就在于确保下一代能在健全的家庭环境里成长。研究发现,缺乏父亲的单亲家庭孩子,得抑郁症、自杀率和成人后的犯罪率均显著高于在双亲家庭成长的孩子。因此,保护家庭、保护婚姻,不只是道德课题,更攸关社会集体利益。
天生的同性恋者除了没能履行生养下一代的天职,基本上是生物界的自然现象之一,理应免于被歧视;但是同性婚姻看似遵循相同逻辑而难以反对,本质上却是非常不同的。因为这是对人类文明男女婚姻制度的颠覆,是个人自由和欲望的无节制扩张。如果同性可以结婚,为何不能像正常婚姻一样有亲生的孩子呢?如今科技发达,满足这样的欲望不是问题。同性伴侣借腹生子的案例已经不再是新闻。
顺着这个逻辑,只要你情我愿,不伤害他人,就不能算是错误。然而对错的标准,最终应该划在哪里呢?英国广播公司2019年4月2日有一条报道,标题是《內布拉斯加州祖母代同性恋儿子生女》。本身已有三个孩子的61岁美国老妇,为了满足当教师的同性恋儿子,想要跟他当理发师的同性恋“丈夫”生养的愿望,主动让儿子的“丈夫”用其精子,与“丈夫”妹妹的卵子受精,再植入自己的子宫,成功产下一女婴。换言之,女婴拥有父亲、姑姑和祖母的血缘。台湾《苹果日报》网站打出了《温馨!助同志儿如愿当爹 61岁老妈当孕母生下孙女》的标题。
平等推到极致的结果: 妈妈还是祖母?61岁老妈为同志儿子代孕产子,这位哥哥当起了父亲!(互联网照片)
 如果同性婚姻没错,母亲借腹代儿产子应该也没错;如果反对这样的乱伦关系,则相同的反对理由,就同样适用于反对同性婚姻。否则,乱伦就如《苹果日报》的标题一样,只是一种温馨的行为。
过犹不及,自由平等诚然是崇高的理念,但推到极致,必然导致“天下古今几多之罪恶,假汝之名以行”的悲剧。
原载2019年5月26日《早报星期天·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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