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振南】
金庸小說《碧血劍》裡主角袁承志等一干人,隨闖軍起義覆滅明朝,卻禍起蕭牆,義軍內鬥致政局失控,滿人策馬入關,政權旋即更替。袁哀時局頹唐無法力挽,想起兒時所救之海歸赴試士子浮泥國(即今日汶萊)華人張朝唐的事,便和眾人商議避居海外,於是到了浮泥國左近大海一座島開闢新天地。
袁等人所到的皇權不及之處,便在今日之南中國海(簡稱南海)。小說家之言雖非全屬史實,卻也非完全都是虛構之情;尤其對馬來西亞華人而言,南海就是祖輩避戰、躲飢,抑或遭賣豬仔南來必經之海路。在過去那個現代「主權」觀還不甚發達的年代裡,南海不僅是周遭國家的經貿交流航路,也能權充各國難民逃生路線,還是窮鄉人外出「搵吃」之路。
而今這片過去各國海軍、殖民主義者、貿易商、漁民、遊子、難民乃至海盜肆意遨遊,近乎無主之海域,在歷經二戰後第三世界獨立風潮升高各國主權意識、七零年代南海探勘出豐富油氣資源,及八零年代聯合國提出海洋公約完善了國際法中有關海洋主權認定的架構等客觀形勢變遷,已讓當地逐漸發展成各國競逐佔島、佔礁,派遣軍艦頻密巡戈,甚至偶有主權爭議,引發小規模奪礁衝突之海域。
美對中再平衡力道加強
特別是在這個新興大國崛起的時局中,中國近年挾著充沛資源在南海填海造島,築港建機場,在在的鞏固並加大了其欲在南海伸張主權的聲量;另方面美國為固守在亞洲影響力,2009年時由前國務卿希拉莉提出重返亞洲(pivot to Asia),2012年奧巴馬政府完成海軍艦隊主力佈署在西太平洋的再平衡(rebalancing)戰略,南海乃成大國對峙之勢,也是東南亞地區一處顯見的火藥庫;套句中國官媒貼切的形容─「如今的南海已日益巴爾幹化」。
當前的南海局勢,讓人聯想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歐洲火藥庫巴爾幹,並非傳媒主觀上比擬的說法,事實上,美國所謂的再平衡戰略,就與一戰前大英帝國在外交上採取的歐洲再平衡的講法相當。
1871年德意志帝國的出現與崛起,使得過往歐洲列強有關日耳曼地區保持權力真空,以便作為東、西歐國家緩衝區的默契不再,也促成大國在歐陸的競爭對峙日趨緊張,而英國的再平衡構想,講白了就是要回復這個默契,以軟性的方式抑制德國在歐陸影響力。要知道,一戰前的英德雖非盟邦,關係卻相當契合,英內閣中傾向德國的官員並不少,英王室和德王室還是親戚呢。
現在美國表達出雖不對南海主權爭議現狀置喙,但卻反對片面劃定12海浬領海區及佔領國對所屬島礁過度建設(便有美國國內傳媒認為這個立場過於軟弱),因為這會影響到南海的航行自由默契;而所謂的航行自由,恰如美國對「權力真空」講法的當代詮釋,由此可見,美國的再平衡實和英國百年前的政策精神是相通的。
中國方面則屢次在外交場合保證會採負責任大國態度,「和平崛起,永不稱霸」,這更容易讓人想起一戰前德意志帝國首相俾斯麥(Otto von Bismarck)那種小心翼翼全力消除舊大國戒心的外交作風。
不同於在對付國內政敵時,嗆聲要採鐵血手段,俾斯麥外交上言必稱德國是個「心滿意足」的大國,也是歐洲各國發生衝突時負責協調排解的「誠實經紀人」;不過在俾斯麥被迫退位後,德國開始增強對巴爾幹、北非等地的影響力,雖然德皇威廉二世(Wilhelm II von Deutschland)仍強調德國的「心滿意足」,但其效果已然不彰。
美國的再平衡也鼓舞了美國區域內重要盟邦菲律賓,採大動作抗議中國填島,如菲律賓為維護主權主張,早前便向荷蘭常設仲裁法院(Permanent Court of Arbitration,並非海牙的國際法庭)申請爭議主權仲裁案,法庭方面近日已確定受理。菲國還將南海多個島礁,交由法庭判定是否為礁石,若法庭判菲方勝訴,那其他各方將失去宣稱島礁外200海浬專屬經濟區與大陸架的權利。
區域內當然也不乏主張和平理性對話之力量,如主張「聽其言、觀其行」及支持採先對話,後採國際法庭仲裁方式解決領土紛爭的馬來西亞,以及主張「和平倡議」的臺灣;然溫和之主張,也不代表有關國家是無條件放棄其主權主張,相反的,無論馬來西亞還是台灣,近年也都有對所佔島進行建設的舉動。
博弈正酣應避免戰略誤判
或許在傳媒上呈現出近日南中國海美中兩國的連串軍事行動,只是兩大國在進行擴張影響力的大國博弈,但南海議題一如當初的巴爾幹半島,不是某一大國說了算的問題。舉2014年越南發生的反中事件來說,這件事不僅鼓動了越南國內激越的民族主義氛圍,也挑撥出中國國內憤青的不滿,這些對立情緒目前看似無害,卻不能保證長遠而言,會對局勢造成何等的影響。
正如1908年匈奧帝國佔領波西米亞地區,在德國強力介入下,才說服俄羅斯強押塞爾維亞帝國承認波西米亞屬匈奧帝國,弭平可能的戰事;可是這件事卻使得塞爾維亞民族主義更為激進化,直接導致後來薩拉熱窩的刺殺事件發生。
另有許多報導和評論更是直接用南海議題來解讀本周六(11月7日)在新加坡舉行的習馬會,認為會突然出現海峽兩岸領導人會面的機會,與中國欲反制美在南海形成的菲、越、日包圍圈有關。這樣解讀正是大國博弈視角的另一次展現。
惟若從臺灣的角度出發,因其民主制度行之有年,所以在民情制約下,兩岸和解會面並不意味在戰略上臺灣會在南海議題上站在中國這邊,反而就台內部目前氛圍來說,臺灣不太可能會在此議題上與中國合作。
與大國視角相反的,臺灣反可在南海議題激化的當下,利用其在南海擁有唯一淡水島─太平島的戰略地位當活棋,採某種程度的策略模糊,從中美(或包括日本)兩國間,獲取實質的經濟利益,一如前陣子韓國在中日美就日本修憲讓軍隊「正常化」,及中國紀念二戰「大閱兵」發生諸多爭拗時的操作。
重提巴爾幹往事,並不意味著國際社會將重蹈戰爭的覆轍,事實上,2014年也正是一戰發生100周年之際,新的歷史研究漸漸傾向認為一戰不一定會發生;不像過去的史書,多將德國崛起引起的歐洲軍備競賽視為戰爭主要原因,所以在各國備戰多年情況下,戰事爆發變得順理成章,薩拉熱窩事件不過是各造開戰的藉口而已。相反的,新研究更重視刺殺事件引發的國際震撼,認為是事件引起的連串激動決策,才使得戰事在短期內爆發。
這正是後冷戰多極國際架構的視角,帶給我們的歷史新視野,一如我們親歷了2001年的九一一恐怖攻擊,是怎樣將中東拖下戰爭泥淖至今未休。如此一來,要如何來控制偶發的震撼性事件造成的戰爭可能,才是我們在思索南海主權爭議問題時,必須面對的主要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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