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切爾·努維爾
Rachel Nuwer
2018年 12月 13日
一百年前,人們覺得流感季似乎已經成為歷史。春季雖然是流感高發季節,但患者都能快速康復,死亡率也不比平時高。一戰佔據了當時全球的頭條新聞,流感似乎已成為歷史。
然而到了秋天,一切都變了。這種以前並不罕見的病毒再次以劇毒毒株的形式出現,在北美和歐洲肆虐。患者往往在幾小時或幾天內死亡。四個月之內,西班牙流感在世界各地蔓延,甚至連最偏遠的社區也不放過。第二年春天,疫情平息時,估計已有5000萬至1億人死亡,佔世界人口的5%。
一個世紀過去了,跟天花、黑死病和其他致命疾病一樣,1918年爆發的西班牙流感已成為駭人聽聞的遙遠故事。雖然我們已經完全或基本上根除了這些致命的疾病,但是流感卻一直存在,每年奪走25萬到50萬人的生命。每一年,季節性流感都會以輕微不同的毒株形式捲土重來,動物宿主體內的各種流感病毒會引起其大規模的流行。除了1918年,1957年、1968年、1977年和2009年都曾爆發過大規模流感。
病毒具有變異傾向,並且能夠一直存在於自然界中(野生水鳥是其天然宿主)。專家們一致認為,遲早會出現一種與西班牙流感一樣具有傳染性和致命性、甚至殺傷性更大的病毒。
明尼蘇達大學傳染病研究與政策中心主任奧斯特霍爾姆(Michael Osterholm)說:"流感大流行就像地震、颶風和海嘯一樣,時不時會發生,並且規模也不一樣。只有沒腦子的人才會認為1918年那樣的事件不會再發生。"
但他接著說:「我們沒辦法預測這種情況何時會發生。就我們所知,它可能在我們說話的時候就開始了。我們也不可能凖確預測當西班牙流感類病毒再次出現時情況會如何發展,但我們可以做出一些有根據的猜測。」
聖裘德兒童研究醫院(St Jude Children's Research Hospital)傳染病部的韋伯斯特(Robert Webster)說:「首先,我們是否能盡早發現並控制其蔓延,決定了病毒最終的影響。」目前,已經有了這樣的系統——世界衛生組織(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的流感監測小組在世界各地的六個重點實驗室不斷監測病毒的發展情況,還有一些實驗室專攻農業領域,負責監測家禽和豬的樣本。
韋伯斯特說:「我們的監測只能是盡力而為,我們沒辦法監測世界上的每一隻鳥和每一頭豬,這是不可能的。如果剛好能檢測到病毒宿主,那就太幸運了。」
他繼續說:「事實上,病毒肯定會傳播出去。這種情況一旦發生,按照目前的流動性,病毒可能幾周內就能在全球範圍內流行。」喬治亞州立大學流行病學和生物統計學教授喬維爾(Gerardo Chowell)表示:「流感這種種病毒,一旦進入易感人群,就會迅速傳播開來。在出現任何症狀前一天,可能病毒就已經在傳播了。」
由於地球上的人口數量相比上個世紀增長了四倍多,所以與1918年相比,感染和死亡人數可能會更多。1918年的流感奪去了5000萬人的生命,放到今天預計會有2億多人死亡。「裝屍袋很快就會供不應求了」。
歷史已經證明,流感造成各族群的死亡人數並不平均。西班牙流感在不同國家的死亡率最多相差30倍。例如,在印度,該病毒奪去了8%的人口,而在丹麥,死亡人數不到總人口的1%。同樣的,2009年H1N1流感大流行的時候,墨西哥的死亡人數是法國的10倍。
專家認為,這種差異受到許多因素的影響,包括族群之前是否接觸過類似的流感毒株以及遺傳性缺陷弱點。例如,1918年,新西蘭本土毛利人在感染流感後死亡的可能性是全球平均水平的7倍。
與貧困有關的因素,如衛生條件、初始健康狀況和醫保的覆蓋程度也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流感病毒最終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喬維爾說:「2009年,在墨西哥,很多人病得非常嚴重才去醫院,但為時已晚。」對於這些患者中的大多數來說,這麼做還是出於經濟上的考量,因為去看醫生意味著要請一天假,少掙一天錢。「我不是說每個墨西哥人都是這樣,但這種情況確實廣泛存在於弱勢群體中,」喬維爾說。
如果流行性疾病席捲的是美國或其它沒有全民醫保的地區,幾乎可以肯定,同樣的社會經濟模式也會出現在沒有保險的群體中。為了避免高昂的醫療費用,沒有醫保的人會盡可能地拖延就醫時間,但到那時可能就太晚了。喬維爾說:「在其他傳染病和醫療可及性不同的體制下,我們都注意到了這一點。」
丹麥羅斯基勒大學和喬治華盛頓大學傳染病流行病學家西蒙森(Lone Simonsen)說:「疫苗是阻止流感泛濫的最佳手段。但首先要識別病毒、製造疫苗,然後運送到全球各地——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20世紀40年代,流感疫苗才誕生,人們以當時最快的速度研發疫苗,但仍然需要數月時間。奧斯特霍爾姆說:「即使我們成功地研製出了這樣一種疫苗,能生產出來的劑量也不夠為每個人接種。在世界範圍內,在疫苗誕生的頭6個月到9個月,只有1-2%的人口能夠接種。另一個限制因素是,目前的季節性流感疫苗發揮作用的概率最多只有60%。」
同樣,雖然現在已經有特敏福(Tamiflu)等抗流感藥物,但我們的儲備不足以應對大規模的流感。喬維爾指出:「即使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國家,美國,現在也沒有足夠的抗病毒藥物。更別說印度、中國和墨西哥了。」
除此之外,相比治療其他疾病的藥物,我們現有的抗流感藥物並沒那麼有效。這主要是因為「人們都覺得季節性流感這種病沒什麼大不了的」,韋伯斯特說。「只有當流感(死亡率)達到了像艾滋病毒那樣嚴重的地步,科學界才會給予更多關注。」
奧斯特霍爾姆說:「考慮到這些現實問題,流感一旦爆發,醫院很快就會人滿為患,藥物和疫苗馬上就會用完。今年,僅僅是季節性流感已經使美國的醫療保健系統不堪重負,而且今年的情況還不是特別嚴重的。這表明,我們應對大規模感染的能力是多麼有限。」
和1918年的情況一樣,隨著感染率和死亡率的上升,世界各地的城市可能會最先崩潰——企業和學校將關閉;公共交通無法運行;還可能會斷電;屍體開始堆積在大街上;食品很快就會短缺;數百萬糖尿病、心臟病、免疫抑制疾病等生命垂危的患者賴以生存的救命藥物也會出現短缺。
奧斯特霍爾姆說:「大規模的流感一旦導致這些藥物的生產和運輸中斷,人們則會因藥物供給不足死於疾病。1918年那樣肆虐的流感可能會造成巨大的間接破壞。」
即使病毒自行消失,其帶來的影響是短期之內無法平息的。西蒙森說,1918年的流感病毒「特別可怕」,因為它不像普通流感那樣,只帶走非常年幼或非常年邁的生命。那場流感帶走的生命裏,有95%都是身體康健,正值工作生涯黃金期的人。這削減了大部分勞動力,並對家庭產生了深遠影響,使無數兒童成為孤兒。
直到2005年,科學家們才知道(死者都是青壯年的)原因。當時,研究人員利用在布瑞維格米申(Brevig Mission)採集的樣本復原了西班牙流感病毒(布瑞維格米申是阿拉斯加的一個村莊,80名居民中有72人在不到一周的時間裏死於流感)。其中一名受害者的屍體被完好地保存在永凍土層中。一名執著的微生物學家修復了其仍然含有病毒基因的肺部。
在使用重組病毒進行的動物實驗中,科學家發現1918年的菌株繁殖情況異常良好。這會引發一種名為」細胞因子風暴「的自然免疫反應。人體進入超速運轉狀態,釋放出細胞分裂素,意在阻止病毒入侵。細胞分裂素本身其實是有毒的,是流感發作時疼痛感的罪魁禍首,超過一定數量會使器官不堪重負,導致人體衰竭。
由於成年人的免疫系統比老年人和幼兒的更強大,研究者認為他們對於流感病毒的免疫反應更為致命。韋伯斯特說:「我們終於明白了這種病毒為什麼如此致命,實際上是身體殺死了自己。」
西班牙流感爆發後的幾十年裏,研究人員開發了多種免疫調節療法,有助於緩解細胞因子風暴。但這些療法並非十全十美,也應用無多。奧斯特霍爾姆說:「跟1918年比,我們今天在細胞因子風暴方面的研究並沒有多少進展。現在確實有一些醫療機器可以輔助呼吸和循環血液,但總的來說,結果還是很不理想的。」
這意味著,和1918年一樣,許多年輕人和中年人會死於流感。由於今天人們的預期壽命比一個世紀前長出幾十年,這些人的死亡將對經濟和社會將造成更大的危害,喬威爾說。
但是,眾多壞消息中仍然存有一線生機,那就是通用流感疫苗。這個曠日持久的白日夢終於有了大量的資源支持,越來越多的人會投身於攻破這種疫苗的開發難題。我們能做的只有等待,看它是否能在下一次的大規模流感到來前及時出現。
韋伯斯特說:「研究尚在進行中,我們希望在這種假設的熱病毒出現之前能研製出一種通用疫苗,人們能做好充分凖備。但目前,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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