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8 May 2018

破破的桥：如何评价经济学家吴敬琏的反对大力发展芯片说？

吴敬琏不是反对大力发展芯片，是反对因为群众呼声，通过行政拨款来扭曲芯片的发展轨道，并且认为此前已经投入足够多，高达4000多亿投资并没有产生多大效果。
这实际上还是我此前说的，目标问题。如果是军事需要，那么是没什么问题的，做出一款能用的就行了。如果是学术研究，那也没有问题，但这就和产业没有太大关系。造芯片本身并不难，一款通用芯片，如果对性能、Bug、用户体验之类的都没有需求，一个强点的硕士生，几个月也可以设计出来。至于逻辑综合布局布线物理规则检查之类的，外包给随便一家小公司，一两个礼拜就搞定了。
但假如你的目标是经济上的，需要在产业上占据龙头，或者关键位置，那这种投资效率就非常的低了，至少比起市场上的职业投资人要差。而且我认为现在通用CPU根本就不是应该有大量投资的领域。iOT和AI芯片才是。
大家高喊“自主”。因为自主了，你产业就发展起来了。其实这两者大多数情况下是有矛盾的。现在中国的IT行业之所以那么繁荣，就是因为没有搞这些条条框框。硬件发展靠买办，软件发展靠开源。就是这么回事儿。
现在中兴出事了，大家开始吹华为，我建议你们查查华为手机上的各个配件，有百分之几是自主的。
这段时间配合舆论，我怀疑会有一大堆芯片团队跑出来忽悠钱，忽悠钱也就罢了，口气还很不客气。什么中国只发展低端的外卖生意，却缺芯少魂之类的。人家送外卖的，每天工作那么久，天天给你们送餐，税也没有少交，搞不好还有一部分拿出来补贴你呢。平常吹这是新四大发明，现在一转脸人家做外卖的就低端了，缺了造芯片的就缺心少魂了。
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现在的小孩可能已经不知道了。大概在70年代末的时候，巴西政府，非常敏锐的感受到，电子计算机才是将来国家的主要竞争力。从现在看，这个商业嗅觉是非常了不起的。于是，巴西政府大力宣传游说，通过了一项法律，除了那些用于科学计算的大型电子计算机以外，所有商家和个人购买微型电子计算机，必须购买国货。
90年代初巴西废止了这条禁令，关于禁令的效果研究还是有一些的，不外乎说因为这一点，巴西的电子产业发展了百分之几之类的。但对于切身体验者来说，这个鼓励自研的禁令效果是如此之明显，到了90年代初，巴西的电子计算机落后了中国两个时代。你会看见他们用着各种笨重的，死慢死慢的，到处缺常用软件的电脑，在和其它国家竞争。真是惨不忍睹。须知巴西不是没有IT业的人才。自由市场才是最好的优胜劣汰的机制，这个我觉得并不需要再次普及。
对于芯片行业内的人来说，我认为最主要的是理解，芯片是一个大型生态系统的一部分。这个生态系统已经到了任何国家，任何公司，都无法决定其发展方向的地步了。
6502为什么失败了？因为开发16位CPU时没有跟上。POWERPC为什么失败了？因为兼容性没有做好。Transmeta为什么失败了？因为工艺没有跟上设计水平。IA64为什么失败了？因为英特尔摆脱不了路径依赖。……
我们可以举出非常多的失败理由。但都可以归结到一点，就是整个芯片行业的发展是客观的，工艺，硬件设计，指令集，操作系统，应用软件，相互依存，相互绑架。谁也不能逆大势而行。即便是在桌面时代占市场份额八成以上的英特尔，想扭转这个潮流，依然十年亏掉几百个亿美元一无所获。
在这种情况下，一家公司的兴起，可能是因为做对了什么，但是衰落未必是因为做错了什么。你说高通那么牛的公司，说不行，突然就不行了。为什么？是领头团队集体换了无能之辈？还是犯了什么重大错误？不见得。也许只是因为生态内部的一次调整，而你恰好站在了历史的车轮的前方，被碾过去了。
在这种瞬息万变的情况下，更多的是考验芯片公司的商业嗅觉，调头速度，执行力，和对发展方向的洞察力。而这些角色，由政府替代，恐怕要赔。
最后我觉得，芯片行业里长期以来有几个神话，让从业者对政府介入扶持抱有乐观态度。一个是韩国政府弄起了三星，一个是台湾政府搞出了台积电。这些事情我觉得需要仔细研究一下，让个搞经济的重新写写，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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