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生活 2016年8月28日
【明報專訊】想不到《北京折疊》小說的篇幅原來不大,兩下子就看完。以這樣單薄的情節,剛開始就已經完結的故事,還可以拿獎,不免是咄咄怪事。但一想到,所謂頒獎得獎之類,早有許多令人啼笑皆非的先例,也有不少莫名其妙的遊戲規則,應該是見怪不怪的了。是翻譯夠水準?在那個時常疑惑中國人怎麼還拿不到諾貝爾文學獎的年代,這一點不是讓大家叫嚷了許久嗎?
然而再一看,則作者已明言,《北京折疊》是構想中的長篇的第一章,由於「自我感覺還沒準備到位」等原因,所以沒有寫下去,暫時作為短篇收入集子。樣子看來也真是,這一章把北京描寫成可以折疊起來的三個空間:第一空間人口最少,住着五百萬人,社會地位高,消費力最強;第三空間人口最多,住着五千萬人,屬社會底層,幹粗活;第二空間沒說清楚,二千五百萬人,隱約是個中間階層,可由此上升到第一空間,也可下降到第三空間。這一章的主線人物老刀是第三空間居民,為了賺錢供養一個小孤女,不惜鋌而走險,當起「水貨客」,先偷渡進入第二空間,接過主顧給第一空間女朋友的信和禮物,然後到第一空間做紅娘遞柬。其間,出場了幾個人物,結尾的時候老刀遇上了意外。
脫穎而出或因對中國好奇
以這樣的佈局開展下去的長篇,可以有《殉情記》式的夢斷京城愛情故事,可以有《飢餓遊戲》式的揭竿起義革命豪情,大有大寫,小有小寫,讀者不妨翹首以盼。只是,未來世界的故事似乎並不好寫,儘管畫鬼容易畫人難,然而烏托邦小說像《一九八四》、《美麗新世界》、《我們》,已是珠玉在前,電影也拍過無數,而且還在拍,由utopia對未來充滿着憧憬想望的銀光耀眼畫面,到dystopia對未來瀰漫着恐懼絕望的黑暗破敝景象,觀眾也已耳熟能詳。我疑心,這個北京故事之所以脫穎而出,難保不是又一次對中國的好奇。循此路進,摹寫北京種種,說不定是個突破,至少也有吸引力。
至於科幻,小說拿的是科幻小說獎,似乎終於難以遠離科幻的套路。不過網上的評論已指故事其實不怎麼科幻,像寫實小說多一點。目前看來也的確如此,不是出現機械人、無人車,大地翻覆折疊,就算得上是科幻,這正如香港式的科幻,把帳一股腦兒算在外星頭上就繳了卷。所謂科幻小說,science fiction,恐怕總得講到未來的世界,科學的發展,技術的應用,怎樣影響到人類的生活。並非一味神秘莫測,妖魔鬼怪共冶一爐便是科幻。當然,讀者不一定關心這種問題,不是說小說只有兩種,一種好看,一種不好看嘛。網上所見,談論《北京折疊》的,有的把它置諸sci-fi之下,有的將之放在uncanny的範圍。也許,籠而統之,便是fantasy,也無不可。作者往後開展長篇之時,或可循多個方向考慮,是指科幻還是怪異,或如她自言,「起初的構想有很多要調整」,那麼大可混雜多種體裁,不拘一格,創作畢竟不是為了迎合特定的趣味,為了要靠什麼譜。
寫實來自政治經濟學
這故事別致之處還在於裏面有政治經濟學。倘說它像寫實小說,這寫實只怕就是來自這政治經濟學。老刀在第一空間送信後,給老葛逮住,老葛沒拿他辦法,原來是另有所圖,想要利用他帶藥給第三空間的父母。老葛還跟老刀喝酒聊天,聊的卻是:
「他們今天說起垃圾自動處理的事兒。你說以後會改造嗎?」
「這事兒啊,不好說」,老葛咂了口酒,打了個嗝,「我看夠嗆。關鍵是,你得知道當初為啥弄人工處理。其實當初的情况就跟歐洲二十世紀末差不多,經濟發展,但失業率上升,印錢也不管用,菲力浦斯曲線不符合」。
他看老刀一臉茫然,呵呵笑了起來:「算了,這些東西你也不懂。」
他跟老刀碰了碰杯子,兩人一齊喝了又斟上。
「反正就說失業吧,這你肯定懂。」老葛接着說:「人工成本往上漲,機器成本往下降,到一定時候就是機器便宜,生產力一改造,升級了,GDP上去了,失業也上去了。怎麼辦?政策保護?福利?愈保護工廠愈不僱人。你現在上城外看看,那幾公里的廠區就沒幾個人。農場不也是嗎。大農場一搞幾千畝地,全設備耕種,根本要不了幾個人。咱們當時怎麼搞過歐美的,不就是這麼規模化搞的嗎。但問題是,地都騰出來了,人都省出來了,這些人幹嘛去呢。歐洲那邊是強行減少每人工作時間,增加就業機會,可是這樣沒活力你明白嗎。最好的辦法是徹底減少一些人的生活時間,再給他們找到活兒幹。你明白了吧?就是塞到夜裏。這樣還有一個好處,就是每次通貨膨脹幾乎傳不到底層去,印鈔票、花鈔票都是能貸款的人消化了,GDP漲了,底下的物價卻不漲。人們根本不知道。」
老刀聽得似懂非懂,但是老葛的話裏有一股涼意,他還是能聽出來的。
中國的發展,往後看或許也會愈來愈像是「折疊」式的,社會愈發分化,矛盾愈發複雜,解決之道可能是強行的區隔嗎?即使往回看,把經濟特區先分出來,又分出沿海開放城市,進去是內陸地區,再進去是大西北、大西南,也莫不是或大或小的區隔;早些年的「騰籠換鳥」,是否正是在玩全國「折疊」的遊戲?還有香港、澳門的行政特區,日後的台灣。看來,「本土派」、「港獨派」的「區隔」、「獨立」,不免要添加一點政治經濟學或科幻的想像。
文:胡盈柏
編輯:蔡康琪
書在燃燒:郝景芳獲雨果獎的幕後功臣
星期日生活 2016年8月28日
【明報專訊】可以說,郝景芳的《北京折疊》獲得了雨果獎(Hugo Award)中篇小說獎,引起了一些喧嘩與騷動。人們說,中國作家打入世界文壇,又踏實一步了。可不是嗎?之前,就是上一屆,就有劉慈欣的《三體》,更之前還有姜峰楠(曾獲雨果獎、星雲獎各兩次),以及劉宇昆,後者的短篇小說《物哀》,在2013年,便第二次獲得雨果獎了。
說到底,這位美籍劉宇昆才是關鍵人物,是他把《三體》和《北京折疊》翻譯成英語的。事實上,在過去,除創作外,他一直從事翻譯工作,介紹了不少大陸作家,如陳楸帆、馬伯庸、夏笳等。不過,他們都是不離科幻題材。
得獎的總是科幻小說?
看過上列事實,一個問題自然便湧現出來:為什麼總是科幻題材的小說得獎?其中一個答案就是因為出現像劉宇昆這樣的橋樑人物,經年地負責翻譯介紹、推廣的工作,外國人開始對華裔作家注意起來。
另一個,可能不是答案,而是值得討論的項目:為何科幻形式成為熱門寫作題材呢?深諳「國情」的人,相信都會明白眼前處境,在一個沒有言論及書寫自由、各方面都要姓「黨」的地方,一個創作人還可以書寫一些什麼呢?天馬行空的方式,最為安全吧?至於身居異地的,故鄉千里迢迢,無從下筆。而這些科幻小說,得獎機會總算有更廣的門路,可不是嗎?
以雨果獎為例,獎項十幾個類別,類別之內,又分五、六項,於是,每一屆就頒二十多項的獎牌了。
文:崑南
編輯:蔡康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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