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晴
BBC中文特約記者
3 小时前
兩年前， 張媽媽帶著14歲兒子從香港移民英國。兒子的唯一旅行證件——香港特區護照將於一年後過期，一家人面臨不得不返回香港或者通過中國駐英國的使領館辦理新護照。不然， 他的兒子將在後面的兩年內無法離開英國，去其他第三國旅行。
起初，她非常抗拒這兩個選項，現在卻又不得不面對。「我已經逃了出來，為何我還要回去換領護照呢？」她說。
進退兩難
離港前熱衷支援香港社會運動的張媽媽說，為護照一事回到《國安法》實施下的香港和踏入中國駐英國使領館讓她擔心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她說，去年10月發生在中國駐曼徹斯特總領事館打人的一幕，讓很多像她這樣的居英港人不寒而栗，在面臨需要申領香港特區護照時猶豫不決，備受煎熬。
以從屬家人身份通過英國國民（海外）護照————即BNO護照的入境簽證計劃移民英國的港人， 連續居住五年，可以申請獲得英國永久居留權，獲永居的一年後， 還可申請獲得英國公民身份。但在這之前， 他們必須要持有效的香港特區護照，以便到英國之外的地方旅行。
英國內政部數據顯示，截至去年底，當局批出了近15萬份BNO英國國民（海外）簽證申請，當中超過5.9萬人是憑從屬家人身分移民英國，很多持有香港特區護照作為唯一的海外旅行證件。
進退兩難的，並非張媽媽一人。不少像她這樣的居英港人都有類似的擔憂，不敢輕易回港申領特區護照。儘管他們也可以在網上申請， 經中國在英使館或領事館取證，自中國駐曼城總領事館發生示威者受襲風波後，這個選項也讓許多人望而卻步。
在英國服務港人的社區組織反映，接到了不少抱相同疑慮的求助，個案至少達30宗。
按香港入境事務處網站指引，海外港人欲續領香港特區護照，除了可回港辦理，也可在網上遞表， 選擇親身到中國駐外國的使領館領取護照。
26歲的港人Mary（瑪麗）同樣憑BNO從屬家人身份移民英國，她的香港特區護照將在今年9月到期，但她已經決定不再申領新護照。
2019年香港示威期間， 瑪麗曾經因向被捕者和在囚者人士提供支援遭警方調查和拘捕，但沒有遭到檢控。她稱，移居英國後，身在香港的家人曾收到警方來電，查問她的下落。她說，自己和家人並不清楚警方來電的目的，但估計是與她之前的支援工作有關。
「這情況下， 我沒有辦法回去（香港），」她說。
瑪麗說，如果自己的特區護照過期前，都沒有新安排出現，她只能選擇未來數年不會離境英國。
這意味著下面數年她將無法與自己年近八十的父母見面。她說，還在香港的兩老，因為年邁無法出遠門來英國， 「原本計劃在香港鄰近的地方和他們見面.....沒有新護照，這種變通都行不通了。」
「一提起這事，我就想哭了。」
同樣因政治考量，為續領護照問題傷透腦的移英港人李小姐說，她在2021年5月與兩名孩子抵達英國，在移居前已經為兩人更換護照，但由於香港兒童護照的有效期只有五年，兩人的護照將會在他們可以申請成為英國公民前失效。
她說，她在英國有參與支持香港的集會，基於目前香港的政治環境，憂慮會遭到香港當局追究；加上經濟狀況也不大許可， 她不考慮回港為孩子續領護照，因此她們或將有一年要渡過沒有有效護照的生活。
在英國註冊協助港人的非政府組織「港援」（Hong Kong Aid） 的個案工作員陳先生則指，組織接觸的200多個BNO港人裏，至少有60至70人表示過持相關憂慮，其中有在跟進的個案為十多個。
他說，即使港人在網上申請， 由於他們需要填寫電郵、電話和英國地址，這樣令很多人認為續領護照，「就如同是向中國政府或香港政府更新個人資料，令到他們擔心被檢控的風險，或者是會波及家人，所以很多人寧願（選擇不換新特區護照從而）不離開英國。」
進退兩難之際，張媽媽說一直在試圖為兒子尋找其它出路。
英國政府規定，若有關人士在英國擁有居留許可或永久居留許可，而又不能在所屬國家領取護照或旅行證件，便可向內政部申請「旅行檔」（travel document，即旅行文件）。
張媽媽去年年中曾嘗試按該指引申請，卻遭一盤冷水。當局在拒絕信上指，「由於她無充分的理由懼怕中國政權，不接受她所指踏入（中國）使領館所導致的恐懼」，並建議說，如果她害怕中國當局的話，可以申請庇護。
這讓她大為不解。她說，他們母子兩人辛苦在英國安定下來了，她在工作、兒子也在上學，「要我申請庇護實在不合理，那樣我不能上班，兒子不能上學，要花費公帑，何謂呢？」
英國內政部發言人回覆BBC中文查詢時稱，當局明白在中國大使館換領護照的安全憂慮。不幸的是，英國無法協助其他國籍人士換領護照。持香港特區護照並要換領護照的人士，要聯絡中國大使館，或另安排替代文件。政府現時沒有計劃向僅持香港特區護照的港人發出這種文件。
張媽媽向內政部求助無門後，聽聞其他港人可以在遠離中國使領館的簽證中心領取護照後，她嘗試在網上申請護照；豈料收到香港政府通知，要求她與兒子仍要進入中國駐倫敦大使館內領取護照。
這使她大感不安，但經過多番掙扎後，還是決定硬著頭皮試一下。當然，她說要採取一切措施確保母子安全。「真希望下一代不需要再面對這些恐懼。」
去年十月，一群居英的香港示威者在中國駐曼徹斯特總領事館門外抗議，其間有人從領事館走出來與示威者發生衝突。一名示威者被拖進領事館內遭毆打，最後事主被英國警員拉出，才脫離危險。
這一幕經國際媒體報道，讓世人震驚，也讓很多在英港人視中國使領館為「危險之地」。
倫敦克尼華人社會服務中心經理林懷耀說，曼城總領事館風波發生後，中心至少收到超過30名港人查詢或表達有關在中國駐英國使領館換領香港特區護照的人身安全憂慮。
但還是有人說要冒險搏一搏。
21歲的居英港人阿傑，去年夏天發現作為自己在英國唯一身份證件的香港特區護照快將到期後，瞞著父母去申領新護照，形容過程「戰戰兢兢」。
2019年，阿傑曾經參與香港「反修例」運動的一場警方指稱的非法集會時，被現場的警員記名，面臨被捕的風險，倉促中，他隨父母移居英國。
他說，自己不打算回港換領護照，爸媽也極力反對他踏入中國駐英國使領館。
最終，他還是到網上申請了特區護照。隨後，寄來的領證通知書指示他到倫敦市中心銀行站附近的中國簽證申請服務中心領取護照，而非香港政府網站上顯示的中國駐倫敦大使館。
這讓他感到鬆了一口氣。 但出發前，阿傑依然嚴陣以待，在腦海里預演過各種會發生的情境，如遭扣押或審問等等的可能，還採取許多措施，比如，開啟手機上GPS定位系統，與朋友分享自己的即時位置等。
「我當然也害怕」，他說，「但每每想起未來五年困在英國，很難與牽掛的家人朋友見面，處境同樣難耐，那樣的話與被捉有任何分別？」
豈料，他的領取護照過程有驚無險，只用了七分鐘。
阿傑所指的簽證中心，按其網站顯示，是由中國橋集團（英國）有限公司營經，隸屬中國銀行集團，為中國政府代理簽證事宜的商業機構，受英國法律管轄，不屬於使領館範圍。另外兩家設於英國的簽證中心，分別我位於曼徹斯特和愛丁堡，均與駐兩地的中國領事館的地點不同。
林懷耀指，即使簽證中心不屬使領館範圍，也無法䆁除很多港人的疑慮。他指，在曼城事件中，香港示威者Bob（鮑勃）是在英國國土上行使言論自由權利，也會被拖入中國總領事館範圍毆打，「使領館人員非理性和不可預測的暴力行為，引起港人恐懼。」
香港入境事務處回覆BBC中文就如何決定護照領取地點的查詢時指，當局是根據香港法律第539章《香港特別行政區護照條例》 處理香港特區護照的申請和事宜。在處理每宗個案時， 當局會根據有關法律、政策和程序，處理每個案件，並考慮到所有相關因素，包括每宗案件的個人情況。
中國和香港政府早已表明強烈反對英國BNO簽證計劃。
中國外交部曾發表聲明指，該簽證計劃是英方試圖把大批港人，「變成二等英國『公民』」，已經徹底改變了原來中英諒解的BNO性質，此舉嚴重侵犯中國主權，粗暴干涉香港事務和中國內政，嚴重違反國際法和國際關係基本凖則，中方對此強烈憤慨、堅決反對。
中國與香港政府不再承認BNO作為有效旅行證件和身份證明。港府也曾發表聲明指，BNO簽證計劃明顯是英國「利用部分港人仍持有BNO護照或身分作政治炒作，借口為有關港人在英居留和入籍提供新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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