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雜誌網站周一刊登該刊資深編輯帕爾馬(James Palmer)的文章,談及香港區議會選舉。帕爾馬說,中國當局選前對這次區選充滿信心,官方傳媒甚至提早寫好區議會大勝的新聞,並在選前已經交稿。
帕爾馬在〈Hong Kongers Break Beijing's Delusions of Victory/港人打破了北京的勝利幻想〉的文章說,他問了中國官媒旗艦英文《中國日報》、《環球時報》英文版、中共機關報《人民日報》的外籍及本地編輯和新聞工作者,這些隱名的人士表示,每一份報章,在11月24日香港區議會選舉之前,假定建制派大勝的稿件已經交給編輯(at each paper, copy was filed to editors the night before the Nov. 24 elections assuming a strong victory for the establishment)。他說他在2009年至2016年擔任《環球時報》編輯七年,「從未見過類似事件要事先寫好稿件」(never saw copy filed ahead of time for similar events)。
帕爾馬在文章開始說,「隨着香港區議會選舉結果公布,泛民陣營──支持普選和反北京政策的鬆散政黨聯盟──欣喜若狂。儘管可能面對干預和操控,民主派本已預期勝利,但沒想到如此大捷。到了黑夜盡頭,民主派議席已增加兩倍,在投票率創新高下,以389席對61席擊敗了親北京陣營。一個議席接一個議席轉成黃色,建制派議員在公眾怒潮下敗陣;香港警察越殘暴使用越多的催淚彈,倒向民主派的運動越壯大」(the more tear gas had been used by the increasingly brutal Hong Kong police, the bigger the movement toward the democrats)。
「然而,在北京的新聞部,選舉的結果引發了一場驚惶失措的混亂,編輯們慌忙要找出辦法,將選舉結果導向成有利中共的輿論。跟香港大多數觀察員形成鮮明對比,這些編輯及他們背後的官員,似乎真心相信建制派政黨贏得壓倒性勝利。宣傳是令人沉醉的毒品,北京自給自足,自我興奮」。
帕爾馬說,「我跟官方英文旗艦報紙《中國日報》(China Daily)的中外編輯和記者談過;跟民族主義小報《環球時報》(Global Times)英文版的談過;跟中共機關報《人民日報》 的也談過(我的消息來源普遍要求匿名)。每份報章在11月24日選舉之前一晚,都預備好一份假設建制取得巨大勝利的稿件交給編輯。當中包括預測何君堯等人的多數得票增多(票數留空,有需要時填寫)﹣何君堯對抗爭者的惡毒言論使他備受討厭,但他的言論經常出現在《環球時報》」。
他續稱,「北京對勝利信心的錯配,顯現了一個令人憂慮的問題;在中共高層內部,官員竟相信起自己對香港的宣傳。對於中國的管治和香港的未來而言,那都是令人恐懼的前景,尤其是這個體制常拼命為災難性失敗尋找政治藉口」。
帕爾馬說,在許多新聞機構,預先寫下故事不同結果或準備多幾份版本是慣常做法。把這些故事歸檔,可能只是為了過得輕鬆一些;「至於預期民主派勝利的版本,可能礙於政治原因而寫不得。 (中國辦公室政治非常激烈,單單是事前寫下那樣的版本,可能會被競爭對手抹黑為政治上不可靠。)」
不過,他說在《環球時報》擔任外國編輯七年(2009-2016),從未見過類似事件要事先寫好稿件。 在香港區議會選舉之前,《中國日報》和《環球時報》發表的文章似乎也預期建制獲勝,說投票率「證明了香港市民不希望動亂繼續下去」,但幾乎沒有嘗試搶先抺黑選舉結果,或對一旦落敗作出解說,而選舉結果似乎真的震驚建制。
他說,中共領導人似乎真的相信建制派在選前推動的說詞;正如表現不行的行政長官林鄭月娥一再說普通港人是「沉默大多數」,他們厭倦抗爭,指摘反對派暴力,希望恢復正常。 然而,這是很容易被民調推翻的說法,民調一再顯示港人對中國大陸缺乏認同,對警察高度不信任,而且絕大多數港人雖然對暴力不滿,但主要還是歸咎於政府。「很多分析員最大的問題,只在於民主派是否能贏得大多數議席──而在這些中國大陸的新聞部事先版本,卻預期建制再有進帳」。
帕爾馬說,「是甚麼原因造成如此巨大的誤判? 最大的單一問題是:負責為中共操縱香港輿論的人,也是負責為自己報告成功的人。主要渠道是中聯辦,它負責推動內地與香港融合,實際上是統一戰線政策的協調者,協調親北京的政客、中共支持的新聞通訊,以及拉攏贊助和商界網絡。 同時,它還向中央政府提供情報」(acts as the coordinator for United Front policies, coordinating pro-Beijing politicians, CCP-backed newsletters, and the co-option of patronage and business networks. At the same time, it also provides intelligence to the central government.)。
他寫道,抗爭活動對中聯辦來說是一次巨大的失敗。沉默大多數的說詞,只是它自我救贖的一種方法。 看來很有可能的是,支持這說詞的材料會反饋給北京,唱反調的都被壓制了。據悉國台辦幾年前也出現了類似問題。
他說,但當然中共領導層不僅依賴一個渠道。對於獨裁者來說,這不是新鮮問題; 從清朝親王告訴皇帝打敗英軍的誑言,到蘇聯下層虛報收成,獨裁統治者在資料方面都有問題。中共領導層意識到這一點,通常會通過多種方法接收訊息,包括由媒體人員──特別是官方通訊新華社──為領導層和非正式管道製作的內部參考,有時是故意繞開官方消息以得到真相。
帕爾馬接着說,問題在於在習近平政權日益偏執下,即使這些內部報告,也變得更迎合領導層想要聽到的東西。報告失敗的項目,可能被抹黑為不忠誠的表徵。在涉及分離主義的任何問題上尤其如此──在新疆,2017年有1.2萬黨員因所謂「打擊分離主義失敗」遭調查。香港在政治上不像新疆那樣險惡,但仍是高風險領域。政治誘因令多種消息來源重複着令領導層舒服的敘述,領導人就信以為真。
帕爾馬說,2016年,他開始注意到,即使在媒體上,官員對政府計劃作出正面評價也寧可匿名。一名新聞記者朋友說:積極評價一位領導人力挺的計劃可能是非常危險的,因那導領人其後可能陷入習近平的清算。薄熙來是很多記者和評論員曾支持的領導人,他的倒台就毀了許多人的事業,並導致中國其中一個最著名的電視主播消失。
他說,區選結果也許會帶來思考的變化。但至今為止,所有顯示都可看到,對之前的看法只有加倍。中國官媒轉而讉責示威者及美國所謂的介入選舉,這就更令中共內部和外交情報偏執。或者也有人要為失利負責,但很可能是錯誤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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