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后冷战”的国际格局,因为美国治世这根定海神针的动摇,而随之晃荡不定。此前经济全球化、各国闷声大发财的和平局面,自美国总统特朗普开启“美国优先”政策,针对中国及其他对美贸易顺差的国家,相继发动征收高关税的贸易战后,正呈现某种土崩瓦解的形势。表现在今年的新闻事件上,几乎可以用个“乱”字来概括——世界正进入了另一轮的乱世了。
乱世最显著的情况是民心动乱,无论是发达国家和地区如法国、西班牙、香港、美国等,还是发展中国家如印度尼西亚、智利等,许多城市纷纷出现街头暴力示威,其中持续了五个多月的“反送中”抗争,暴力化现象越来越严重。尽管警民冲突如同巷战,香港经济也因此陷入技术衰退,许多家庭更因成员之间立场不同而分裂,但超过一半的港人在调查中依然对抗争表示支持。
人在乱世缺乏基本的安全感,因而最核心的问题就是质疑自己到底是谁,可以相信谁。这种身份认同的困扰,容易演变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排外心态,通过界定谁是外人来明确谁是自己人。巴塞罗那暴民否认自己是西班牙人;港青不分青红皂白追打口操普通话的路人,亵渎象征中国大陆权威的标志,挥舞美国和英国国旗来强调“非中国人”的立场;印尼巴布亚人因被指是“猴子”而群起暴动,都是试图界定敌我之后所产生的排外反应
特朗普要在美墨边境筑墙,防止南美洲非法移民不断涌入;英国公投决定脱离欧盟,口号之一就是“(从欧盟)夺回主权”,无不反映了这种在乱世中因为彷徨无助,而希望通过阻隔外来人口,恢复自主权的渴望。这些乱象的另一个共同主题,则是民众对统治精英甚至整个体制失去信心,在绝望之际唯有诉诸暴力泄愤。形成这股民怨的最大原因,是社会贫富差距扩大,特别是年轻人看不到前景,认为自己再怎么努力,此生将无法取得像父辈那样的生活水准。全球化所带来的大规模移民,也激发在地民众的排外心态,把自己所面对的问题,归咎于外来移民。
本地10月底公布的民意调查发现,阶级差异和移民成为新加坡人最担心的最新社会断层线。但是跟其他社会一样,速度越来越快的科技发展,特别是机器人和人工智能科技的普及,将取代越来越多人的工作,并且让财富更为集中,也就让贫富差距问题更难解决。发达社会生育率持续低迷,也迫使决策者不得不引入移民来维持社会活力和经济发展。换言之,这些导致乱象的原因,在短期内都不容易找到解药。
如果要挖掘得更深,则乱世之乱,首在人心之乱。治乱之间,是文明秩序内部均衡及失衡的轮替。乱世必然出现文明价值观的错乱。荀子在讲到乱世的现象时就提到:“其服组,其容妇,其俗淫,其志利,其行杂,其声乐险,其文章匿而采,其养生无度,其送死瘠墨,贱礼义而贵勇力,贫则为盗,富则为贼”,以美国为首的否定两性性别差异的身份认同政治横行,凸显了乱世中的价值颠倒。
美国的性别政治已经走火入魔,认为性别是流动的,男人可以自认为女人,而获得法律允许使用女厕、女更衣室,甚至参加女子竞赛夺标。这股歪风源自对西方文化的仇视,认为那是“由白种异性恋男人所建立的压迫文化”,欲除之而后快。抹杀性别差异,就是在最根源处颠覆和否定西方文明。
跟中国清朝末年相似,当人们对所继承的文化传统失去信仰,甚至视如仇寇,不感激自己所享有的文明成果源自祖先的努力,反而挖尽心思要消灭它,伴随而来的必然是灾难性的后果。占据美国舆论的极左精英,极力要否定西方文明,无疑是自掘坟墓之举。维系既有国际文明秩序的美国治世,因而出现动摇。
世界各地今年的动乱,反映的是一种价值错乱的集体潜意识。新科技的挑战、贫富悬殊等,可能仅是乱世的表面原因;文明价值的颠覆,或许才是乱世的深层原因。“乱”因而是当之无愧的年度汉字。问题是,这恐怕只是新一轮治乱循环的开始。
(原载2019年11月25日《联合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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