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23 July 2023

夏明:中美之间冷战化的冲突将会延续较长时间

中美紧张关系持续了数年之后,近来似乎出现缓解迹象。美国高官相继前往中国,格外引发关注。从6月初开始,中情局局长、助理国务卿就先后到访中国;6月中、下旬,国务卿布林肯也开启了推迟已久的访华之旅;至7月上旬,财长耶伦对北京进行了4天的访问 ; 7月中旬,特使克里抵达中国。。。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多位美国高官相继现身,是否意味着紧张关系出现转机?处于低谷的两国关系能否很快得到修复?美国高官的频繁到访释放了怎样的信号?我们连线到纽约市立大学研究生中心政治学教授夏明先生,请他对美中关系的走向做一下分析。 

法广:首先请谈谈,您如何看待美国高官近期频繁到访中国一事?这是出于美国单方面的考量,还是两国的共同愿望?能否将此解读为两国关系出现缓解?

夏明:是,我们都知道在新冠疫情期间,中国基本上走上了一种自我封闭-无论是从航空、或者是商业、还有当然贸易战的卷入-跟美国都出现了关系的急剧地下滑。今天大家就在问:是不是现在有一种解冻的趋势?或者是说我们至少可以说:是不是双边有出现解冻的意向?这种意向有没有形成大趋势?或者双方有没有共识?这个我们还可以讨论。但是我们可以看到,目前表面上出现了两大可见的动态:一个是美国高官频繁访问中国,尤其是在二月份的气球事件以后。中国接待美方的高级官员,首先有中央情报局的局长,他是秘密访华;以后有国务卿;再有财政部部长;还有就是总统的关于气候的特使、也是美国原来的前国务卿克里;官方,我们可以看到人员互访现在开始回暖,美国方面频频去中国访问以后,下面、就在本年年内,还会有中国方面-大概也有三位领导人-会回访到美国来。所以今年中美的互访会比较忙。

另外的一个重头戏,是今年11月份亚太区域合作会议上,美国总统拜登计划跟中国最高领导人习近平会面。这是一个官方的互动。当然有积极的、或者人们说的一种“解冻”。

另外一方面,是商界高层,中国最近频繁地展开了老朋友的外交,尤其是又抓住了美国的商界的利益。因为美国商界在中国总是有既得利益的。所以我们首先看到比尔•盖茨跟习近平见面了。而且比尔•盖茨,他是一定要被安排在习近平见布林肯之前。所以可以看到中国政府是有意地要抬高比尔•盖茨的作用,给布林肯施加某些影响。我们也看到,马斯克也到了中国,也受到了很多高层的接待。更显著的,就是基辛格,也是一种秘密的-因为他没有宣布-突然就在北京出现,而且跟北京、从国防部长到外交部长、到副总理、到总理、到跟习近平见面,中国政府跟他展开了这种老朋友外交。

我们现在就要问说:这种两方面的双管的出现,回答你刚才说的几个问题:第一个,是美国急于、或者是单方面的考量,要跟中国改善关系呢?还是两国共同的愿望?我觉得经过了三年的属于是“过山车”的这么一个外交和两国关系的下跌和危机,双方都有一种止跌的意向。美国说,我们要建立护栏,不要把竞争变成最后的冲突,也就是说最后打仗。中国那也就是说,我们必须要把中美关系回复到以前的正常上去,要美国跟中国相向而行、要相互尊重、要最后实现双赢。

但是,我们在这个互动中,也可以看到中国的急迫性更强。因为这里边主要的包括中国跟商界的互动,你可以看到,因为中国今天  的社会问题和经济问题,现在出现了巨大的危机,显示出了其实中国更多地是在求助美国。但是中国求助美国,有一个非常狭窄的考虑,就是说我们只考虑经济关系。也就是说,我们欢迎美国的资本进来、美国的技术进来,当然也欢迎美国的游客都能够进来、双边能够恢复航空的交往。但是,它是不想谈任何的政治问题,不想谈任何的人权问题。而(针对)美国关心的、包括台湾问题、或者新疆问题、还有其他的各方面的人权问题,中国都是说:我们要“求同存异”,也就是说:只谈我们想谈的问题,不谈你跟我们不同的问题。所以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中国在行使某一种控制整个议事日程,我们知道权力的行使,其实最好的、或者最重要的一种行使方式,不是在于:我叫你干什么,更重要的方式在于:我制定什么样的议事日程。必须你进入到我的议事日程,讨论我想讨论的问题。这是中国目前一个基本做法。这是不是可以解读成两国的关系出现了缓解呢?或者两国的关系会不会回暖、回到正常了?现在还很难说。因为这里边主要的是两国现在还没有出现回暖的大趋势。其中有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两国现在没办法结成一个基本的共识。因为美国-从老百姓、到美国的国会、到美国的两党-对中国的负面情绪一直在增加,现在已经高达80%以上的人对中国持负面看法。而且在共和党里边,一半的人认为中国就是敌对国家。而中国-经过它的大量的宣传,包括它的战狼外交等等-今天还在继续对美国抹黑。所以中国要扭转、要在国内形成一种大的舆论环境,至少现在还没有出现。

尤其我们看到,当习近平把秦刚任命为外交部部长,而人们认为秦刚是在中共高层里边最年轻的一个领导人,可能他会对中美关系或者中国外交产生一些作用。但是我们看到,现在秦刚已经消失一个月了。所以中国到底能够如何处理跟其他国家的关系、尤其(跟)西方国家的关系,(跟)美国的关系?我觉得,至少今天中国没有找到明确的方向,因此我认为:中美两国的关系现在还是非常的不明确。

法广:从布林肯和耶伦两位内阁成员的访华成果来看,似乎并未在重大问题上取得明显进展。您如何评判这两次访问?

夏明:对,总的来说,这两次访问没有取得什么进展。而且我有一种感觉,我觉得里边还有很多尴尬。中国是故意在外交上羞辱美国的最高外交官布林肯。因为我们看到,在许多的做法上,中方故意要矮化布林肯,甚至我觉得在羞辱布林肯。比如我刚才也讲到:当他安排一定要习近平先与比尔•盖茨见了面,才会跟布林肯见面;跟基辛格见面都是在钓鱼台国宾馆,大家只是各坐一个椅子,大家是老朋友相称,是非常的友善的;但是他跟布林肯的安排,是他坐在主席坐的位置上,其他的两方的领导人就坐在客人的座位上,习近平就高人一等,故意就把布林肯处于一种矮化的地位。所以我认为,习近平、或者中国外交部故意在压布林肯。布林肯得不到太多的成就,这已经是必然的。因为中国根本就没有诚意,认为跟布林肯能够获得任何成就,而且他们是想借这个机会-用中国的话来说-就是杀杀布林肯的威风。

另外一方面,其实布林肯和他的团队以及美国的整个对华外交,我觉得对中国的文化还是有许多地方不理解,而且还是有天真浪漫的想法进入到中南海,或者进入到北京。其中一个比较尴尬的,我叫它“三鞠躬”的尴尬,就是耶伦见到中国负责经济的副总理何立峰,她过去就来了个三鞠躬,这是非常滑稽的。对于耶伦这样的地位来说,她在美国的行政排列上是非常靠前的。美国的财政部长是地位非常高的。从总统到副总统、国务卿、国防部长这样数下来,大概下面第五位就是财政部长。所以从美国的地位上来说,耶伦根本就不比何立峰低。但是耶伦结果这样的谦虚,(对于)这种谦虚,作为我们来自于中国大陆的华人都认为不可理解。我认为:谁出的这个馊主意,或者是他对中国文化不理解,做了一个非常滑稽的动作,还是就是说,她旁边有些中国通,这些中国通对中国的文化就不理解。而是可能是读到中国的这些老古典、或者在台湾学到一些交友的方法、或者把在日本的这些方法全部移植到中国场景。所以我认为,中美文化的沟通还是有问题的,而这种沟通的问题反映出美国国务院就有问题。另外,当然更多的反映出美国驻华大使,他在理解中国文化上面也会有问题。所以我觉得布林肯和耶伦的访华,其实折射出美国的外交团队有很多问题。

另外一个,你可以看到,之所以这两位内阁成员访华没有取得很重要的成就,就是我刚才讲的,因为两个国家现在还没有形成一个基本共识、一个基本的框架,就是说,当耶伦和布林肯他们两个跑到北京说:我们要强调:我们是竞争,竞而不破,“竞争”,就是争而不破,大家竞争,但不要打起来,所以就要寻求护栏,或者说寻求一个底线。但是习近平就不是这样的。习近平就马上回应说:我们就是要斗争,也就是说,要么你跟我们相向而行,甚至给我们、你要自我反省、跟我靠拢;要么我就跟你斗。所以可以看到,习近平、或者中共的外交给美国一个绝对的两元选择,没有中间地带,要么我们就合作、老朋友、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也就回到以前的美好年代、中美共治;要么我们就斗、不惜准备打仗。但是,美国两方面都不想走,美国就想走到一个中间的道路,就是在许多的场合我们要竞争:尤其在地缘政治、在意识形态、在高科技领域;但是在很多场合我们还要合作:在气候、在经济领域、贸易领域。中国不愿意接受美国这种意识的框架。这就是为什么两个国家没办法达成明显的进展。

可以看到中国政府用这种斗争来抵抗美国的竞争,同时在耶伦访华的时候,也发生了中国的骇客对美国的网络进行侵袭,而且也袭击了美国商务部长的个人的邮箱。所以可以看到,中国在整个外交过程中,现在基本上玩的是两手:一手是想做出些姿态,好像说我也愿意跟你两个接触,看我们能不能改善,但是改善的话,你必须要接受我的条件,你必须跟我相向而行。我们要“求同存异”,也就是说,只谈我想谈的问题,不谈你想谈的问题。最后他抛出 “实现双赢”的说法。所谓的实现双赢,就是中国赢两次。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觉得这两次访问都没有取得太多的成功,而且也没有为未来突破奠定了很好的基础。主要的因素是在于:中国现在还不愿意在许多的问题上跟美国共同的讨论我们共同的关心的问题:包括知识产权的偷盗问题、包括台湾这些地缘政治的威胁问题、还有包括人权的一些问题-尤其是新疆的这些侵犯人权案-还有包括达赖喇嘛的这些问题。这就是为什么两个国家现在没有办法进行明显的进展。

法广:美国气候问题特使克里6月16日至19日在北京与中国高官会面,试图重启陷入停滞的气候谈判,两国能否搁置政治分歧,较快地在减排问题上达成共识?

夏明:对,我们都知道,气候问题其实是人类共同关注的问题。而且美国跟中国现在是两个世界上最大的碳排放国。从当下的排放量,中国是世界上第一大的。中国大概占了30%,美国大概是排到中国的一半。但是从历史上的情况来看,因为工业化时期碳排量,美国是最大的。如果从人群上来说,当然美国要比中国要高得多。但是不管怎么样,目前-尤其是今年我们看到的极端天气-全世界都出现-从亚洲、非洲、到美洲我们这边,都出现火炉现象。而且许多地方山火也都不断,大家都应该意识到-包括在北京也应该意识到-中国今年也出现了50多度的高温天气,在西部新疆地方。所以说这是一个共同的问题。如果习近平真正的是还关心一点点所谓他所说的“人类的命运共同体”的话,他就应该在这个问题上有积极的诚意。而且他以前也说过: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

但是你可以发现,克里作为美国的前国务卿,美国原来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现在是总统的特使-总统特使意味着与美国总统拜登是能够说上话的-但是你可以看到,习近平又故意的要矮化他,根本就不跟他见面。与此同时,(却)见了基辛格。基辛格其实在美国的政治中是完全被边缘化的,在美国公共舆论中是被污名化的一个人,基本上是一个负面的一个资产,是一个没有太多影响力、包括在共和党内部都没有影响力的人。但是习近平就是要用基辛格来羞辱克里。这让我想到在国际关系里面有两个理论:一个叫“功能理论”,功能理论就是说,如果我们不涉及到意识形态的问题。这都是功能的问题,就像我们相互的送信,我们的飞机相互的协调,等等,这是一个功能性的、不涉及意识形态,我们应该能够合作。气候,其实是一个功能性的问题。但是你可以发现,中国在这个功能性的问题上,不愿意跟美国表现出它的积极态度,故意要冷落美国。克里的北京之行,其实没有得到任何的结果,没有签订任何的协议。中国习近平甩出(话)来说:我们的气候政策是要根据中国特色来执行的,也就是说:中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没有考虑到全球的共同的危机。

但是,另外一方面,国际关系里面有另外一个理论:我们可以解释克里他的乐观,那就叫“骑自行车”理论,就说合作和谈判,如果要避免它的崩溃,就像骑自行车一样不能停下来,你必须拼命地踏,只要自行车在往前面跑,就是好事情,就不会翻车。所以克里他就比较乐观。他就说:我们现在可以见面了,可以说上话了,其他的还没办法说话,就像美国的国防部长,要跟中国的国防部长在香格里拉论坛的时候,说能不能见个面?能不能会谈?结果被中国国防部长拒绝了。所以克里现在还乐观说,我们八月份还会继续磋商,可能还会有突破。但是,我没有像克里这么乐观,因为中国现在-就像我前面讲了-它的构造是个虚假的一个二元的一个叙事结构。就是说:要么你就认同我的,就是战略伙伴,相向而行;要么我就跟你斗争。这样的话,我们就成为敌人,我们不惜网破鱼死。即使我们牺牲我们一半的人口,我们都可以跟你打。所以我觉得,中国现在的做法是给美国在气候问题上-而美国-气候问题上就代表了全球的利益-它提出一个非常高的前提,必须要美国满足中国提出的前提条件,它才会在气候上进行合作。所以我们可以看得很清楚,中国其实是在坚持它的私利,它在挑战美国的双边关系,想用气候来压美国,进行其他的政治、经济、技术方面的、贸易战方面的让步,同时你可以看到,其实习近平和他所说的全球什么“人类的命运共同体”恰恰相反,他在绑架全球的利益。

现在另外一个问题,我觉得可以提出:在减排问题上能不能达成共识?能不能有协议?现在要考虑是双边协议,还是多边协议。中国跟美国达成双边协议的可能性越来越低。但是,如果美国、拜登总统现在的多边外交,中国在多边的协议中- 就像在巴黎协议一样的-恐怕还更容易进入到各种减排的协议。当然美国要做的工作就很多,第一,就是美国的承诺有没有落实;第二,现在印度超越中国,变成了世界上第一个人口大国。印度的减排计划,跟中国是不是要有可比性等等。这些当然就会非常的困难。

我觉得对于美国来说,当然美国如果国内对减排、对可持续性经济都还没有搞定的话,现在再增加中国跟印度的各种的主张的话,要达成可执行的协议,还是比较困难。

法广:作为全球最大的两个经济体,中美两国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

夏明:我们看过去、现在和未来。过去,就像我刚才讲的,是一种大家管控各自分歧,就是我们什么地方能合作,我们就实用主义地来合作。所以结成了战略伙伴关系,结成了中美共治、结成了中美G-2两大国。那么,现阶段当然冲突非常剧烈,地缘政治和意识形态使得中美关系渐行渐远,尤其是美国担心大家会出现擦枪走火、军事冲突。中美关系怎么样管控?怎么样进入到一个比较好的状况?或者说一个比较好的理想境界?那么理想境界,现在有人就是说其实就是“竞合”:在竞争中有合作,合作也不排除竞争,但是竞争最后不引起战争。这是美国想达到的一个理想境界。

从我的角度,用中国的一个词汇来说,最好的状态就是一种“磨合”。摩擦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是会不断的。通过摩擦,大家不断地合作,而且双方会进行理解,也会进行让步,双方也会成全对方。但是这个磨合的、或者竞合的目标要达到的话,就必须要有一个共同的框架。共同的框架,就是大家要相互地建立信任关系,就说我知道你跟我合作,我们双方共赢的话,你赢的东西都不会用来针对我来,最后让我变得更糟的。也就是说,像昨天(7月20号)在美国众议院里面有一个中国特别委员会的一个听证委员会,有的共和党议员就说,因为美国跟中国现在处于一种敌对的关系,因为中国它就是有根本的战略,就是要把美国变成中国控制的对象,也就是要让美国不再伟大,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跟中国做的贸易、中国多赚一分钱,就是对美国的损伤。所以如果有这样的看法的话,当然美国这边不会相信中国跟美国的合作、或者任何好处是会对美国有利的,因为他就认为中国是怀着一种根本的邪恶的心,要把美国给搞垮。所以如果是有这样一种怀疑,而美国有某一种程度的歇斯底里和妄想,所以两个国家,再加上意识形态又完全是天壤之别,最终的如果中国跟美国要形成世界上的最好的两个国家、能够推动人类文明进步,达成一种磨合关系,也就说他们之间相互使对方更伟大,但是更伟大有一个基本的前提目标,就是相互都尊重自由、民主、人权和法治。

但是今天这个意识形态的根本-也就是说,自由、民主、人权、法治这么一个根本的前提,还没有形成。即使中国嘴巴上可以说什么自由、民主、人权、法治,但是它把这些所有的核心内涵都完全解释成中国特色的这么一种内涵。所以我觉得双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就是说,今天双方其实进入到了实际的冷战,冷战就是一种意识形态的战争。也就是说,今天中美在进行“冷战二”,“冷战二”是要避免第三次世界大战,我觉得恐怕中美的这种冲突、尤其是冷战化的这种冲突还会延续比较长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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