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君朔 / 思想坦克 2023 年 2 月 20 日
本周將是普丁侵略烏克蘭的一周年紀念日，到目前為止最大的驚喜當然是烏克蘭人民在美國與北約各國的大力援助下，不但擋住了資源、軍力都遠大於烏克蘭的俄羅斯，甚至還在去年夏秋之際發動反攻，收復了近一半被俄軍佔領的領土，更打破了一開始不相信普丁會入侵的歐洲各國在剛開戰時認為基輔在幾天內就會陷落的悲觀預測。
但在春天即將來臨時，普丁將會發起另一波大規模的進攻，投入20萬經過全國徵兵、訓練後的軍力到戰場上，搭配俄羅斯之前很少出動的空軍以及每天要打掉歐洲一個月才生產的出來的彈藥想逼烏克蘭和西方盟友放棄抵抗的意志。
烏俄戰爆發的遠因
在討論接下來的戰況演變前，趁此一周年之際可以從更多的訊息來源來探討這場戰爭為何會發生。最深層的遠因就是普丁長期的信念與為了鞏固他個人長期獨裁統治需求，兩者互相強化，讓他那種想復興俄羅斯帝國、反制西方包圍的想法不斷的增強，而且在國內大力靠宣傳機器推動這種民族主義思想，並且掩蓋在2008年金融風暴油價大跌後他執政早期曾把俄羅斯混亂政經情勢穩定下來的光環。《紐約時報》Steven Lee Myers在他的大作《普丁正傳》中便提醒讀者他遲早會趁機出手反制西方的最早徵兆，是在16年前一樣是差不多現在舉行的慕尼黑安全會議上所發表的一段直白演說。
普丁一開場便說「本次會議的結構允許我不必使用過度禮貌、婉轉迂迴、愉快卻空洞的外交辭令來發言，本次會議的形式能夠讓我說出對於國際安全問題的真正想法」，而他真正想說的東西，便是「我們看到（單極強權）越來越藐視國際法基本原則，事實上，所謂中立的法律規範也越來越接近某一國家的法律制度。」他接著指出美國各個方面都「逾越了國界，這部分在強加在其他國家的經濟、政治、文化和教育政策中都清晰可見。誰喜歡這樣？」
普丁的演講持續了32分鐘，公開地狠狠訓斥了西方國家，從軍備控制條約到北約擴張，從導彈防禦系統到太空武器的發展等。在他看來，這一切都是由一個超級大國的狂妄自大造持，執意以自己的方式來統治世界。
而次年普丁便初試啼聲，在北京奧運開幕當天發動俄羅斯－喬治亞戰爭，8月16日在美法等國斡旋下，俄羅斯總統梅德韋傑夫簽署停火協議。到了2014年2月烏克蘭爆發廣場革命，驅逐了在普丁壓力下由親歐盟轉回親俄的亞努科維奇總統後，普丁決心要大顯身手。
普丁認定美國不願與俄國直接兵戎相見
而他之所以能沒有顧忌的派脫下俄軍制服的「小綠人」強佔克里米亞並在烏東和政府軍交戰，就是他從2013年歐巴馬為敘利亞獨裁者阿薩德畫下不可使用化學武器的紅線，但8月發生化武攻擊後歐巴馬卻在最後一刻放棄武力介入的前例，他意識到美國不會為了俄羅斯侵占他國領土而和俄羅斯發生嚴重衝突。美國政府的缺乏嚇阻力還引來智庫美國企業研究所的資深研究員Marc Thiessen在2014年3月4號的《華盛頓郵報》上發表了一篇名為〈歐巴馬的軟弱讓普丁膽子大了起來〉的評論。
到了川普政府時期，在主張面對獨裁惡棍寸土不讓的國務卿龐培奧主導，國家安全顧問波頓和國防部長艾斯培一起勸說下，川普總統最後鬆口同意提供防禦性武器給烏克蘭，2018年提供了包括標槍飛彈發射器和飛彈在內的4700萬美金的軍售，次年則提供了價值3900萬美元的軍售。此外還提供了價值4億美元包括狙擊手來福槍和火箭推進榴彈發射器等的軍事援助。這和歐巴馬時代只提供安全帽、夜視鏡、毛毯還有醫療用品有天壤之別。
在外交上龐培奧同樣沒有手軟，根據國會在2017年通過的《透過制裁反擊敵人法案》（Countering America's Adversaries through Sanctions），在2018年下手對和普丁有密切關係的11個寡頭、他們所控制的12家公司還有17名官員進行制裁。龐培奧在他剛出版的4年任職川普內閣回憶錄《寸步不讓》還提到在他擔任國務卿時一共有360多個俄羅斯實體或個人因為各種原因被制裁。
拜登上台後未能阻遏普丁的野心
可惜這種多管齊下的強硬政策對普丁產生的嚇阻力到了拜登繼任後，除了已經被廣泛討論的阿富汗倉皇撤軍讓普丁感到美國的厭戰情緒，以及去年夏天開始的天然氣高漲外讓普丁有恃無恐外，最近又有兩個鼓動了普丁大膽躁進的原因被揭露，第一個一樣是龐培奧的回憶錄中提到在川普政府任上美國試圖和俄羅斯重新協商名為新戰略武器裁減條約（New Start Treaty）的限制核武方案，因為在現有條約中俄羅斯只有45﹪的俄羅斯核武受到此條約的限制但美國的核武卻有92﹪受限，這對美國來說並不公平。
當時負責談判的限武與國際安全國務次卿Marshall Billingslea獲得了普丁限制彈頭數目的口頭承諾，但俄羅斯政府故意把條約的簽訂拖延到美國大選後，結果拜登上任後在2021年3月便同意讓原有、即將到期的條約展延沒有要求俄羅斯讓步，在龐培奧看來，這是讓普丁感覺到美國不想和俄羅斯發生衝突的第一個訊號。
之後沒有多久普丁便首次移動大量軍隊到俄烏邊境，安全情勢的惡化讓拜登決定和普丁在六月日內瓦召開美俄元首的峰會，而在川普通烏門彈劾案曾現身眾議院作出對於川普不利證詞的前國家安全會議負責歐洲、蘇聯事務官員Fiona Hill上周在智庫布魯金斯研究所所辦俄烏戰爭一周年演討會中說到她認為拜登在高峰會上的表態讓普丁感到美國缺乏對抗俄羅斯的意志。
也就是在這種種不利因素前後交織下，普丁下了決心從21年十月開始再度以更隱密的方式從三面向俄烏邊境集結兵力，對於美國試圖靠外交手段解決新的危機，普丁只是用很傲慢的方式回覆而根本沒有想和美國談判。這就是為何當時的駐俄大使John Sullivan最近接受《日經亞洲》專訪時指出，在2021年12月中旬他和負責歐洲與歐亞大陸的助理國務卿Karen Donfried應召到俄羅斯外交部協商時，拿到俄羅斯所準備的兩份尋求安全保證條約，但這兩份條約都只有俄文版本是很不尋常的。而且他們兩位外交官被召喚到俄羅斯外交部是周三，俄方卻要求拜登在2天內派出一組代表團到日內瓦協商，在Sullivan看來，這根本不是真的想協商而只是作作樣子。
接下來就是消耗戰的考驗
換言之，除了天然氣價格並非美國政府能控制，拜登上任才不到一年接連放出來的訊號明顯不幸重蹈歐巴馬時期的覆轍，讓普丁無所忌憚而決定發動二次大戰後歐洲大陸上規模最大的侵略。但普丁對於自己軍隊實力的高估，對烏克蘭決心守護家園的意志還有美國、北約在開戰後團結援烏的低估，讓他陷入久戰不勝、人員裝備傷亡慘重的泥淖，但基於下面要談的種種理由，他現在要靠另一種戰略來尋求勝利，這也是另一場對烏克蘭、美國和其北約盟邦的考驗－動員全國資源打持久戰，靠拖垮美國和北約盟邦挺烏的意志以爭取勝利或是至少對俄羅斯有利的停戰協定。
這個策略對普丁來說不但可行而且有機會達到他的目標是基於下面幾個對過去一年來情勢的觀察：⑴普丁壓下國內反戰的聲音，靠宣傳機器給人民關於戰爭的片面樂觀訊息，並用其他方法如靠華格納傭兵、監獄的犯人以及徵兵擴大動員，加上其庫存仍龐大的武器讓他還擁有相對於烏克蘭很龐大的資源可以繼續戰下去，事實上他也正準備要發起另一波新的春季攻勢。
⑵普丁過去一年已經清楚的看到美國和北約盟友對烏克蘭戰爭的應對方式是給予大量包括武器的各類援助，但不會直接派兵投入戰場，因此只要他不動用戰術性核武，他不用擔心美國北約國家會為了想打敗俄羅斯或逼其和談而選擇直接和俄羅斯在烏克蘭交戰。
⑶美國和歐洲的軍援都是分批、漸進地給，無法讓烏克蘭瞬間取得重型武器在戰場上相對於俄羅斯的優勢以擊退俄軍。而且美國和歐洲都面臨在戰場上的彈藥、武器消耗太快的問題，需要快速強化其軍需工業的生產能力，《金融時報》也報導了美軍參謀聯席會議主席米利將軍表示正在檢視美國的武器庫存是否足夠，必要時會增加武器的支出。
⑷美國、歐洲對烏克蘭的支持有可能會因為戰事拖長，看不到烏克蘭勝利曙光而開始減少，特別是美國的眾議院已被共和黨控制，而該黨有不少主張接近川普美國優先路線的議員反對像開空白支票一樣軍援烏克蘭，因此接下來拜登政府為了軍援撥款需要眾議院同意時可能會碰壁。另外川普如果在2024重新當選，更可能會反對美國投入太多資源在戰場上，而這種情況在戰事持續僵持下在歐洲一樣可能會出現。
⑸為了幫助普丁繼續打下去讓美歐也耗費心力、資源在歐洲而非把戰略住新轉到印太，中共其實已經默默地給予俄羅斯軍事上的援助，而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在上周六晚上接受專訪時只對此提出警告，缺乏真正對中共有嚇阻力量的制裁威脅，這就是為何中共軍援俄羅斯的問題在去年3月臨時進行的拜習通話，拜登親自提醒中共可能會有嚴重後果後依然沒有解決。
綜合以上各點分析，對於今年的戰爭情勢恐怕還是不能抱持太樂觀的態度。要能讓普丁放棄這種以拖長戰事換取情勢最終轉為對他有利還是要靠美國和北約諸國的領導人有長痛不如短痛的政治意志，加快軍援烏克蘭和國內國防生產的能力，同時還要擴大對俄羅斯的經濟制裁，讓普丁身邊的寡頭和還願意留在俄羅斯的民眾覺得制裁的代價高到難以忍受才有機會改變局面，不然最有可能情況就是澤倫斯基英勇率領全國人民抵抗的光環在戰事僵持中漸漸黯淡，而拜登政府一心想要團結自由世界對抗獨裁國家的願景同樣會失去號召力，全世界退回冷戰年代高度緊張、對峙，代理人戰爭越來越多的悲劇中。
作者有個雲霄飛車式的人生，曾很輕鬆的進了不太好進的美國學校博士班，以為自己會是華文社會科學界的明日之星，又因為一個烏龍，更「輕鬆」的被踢出來，開始闖盪亞洲江湖，到處求人下單，到目前為止的心得是「我32歲以前到底活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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