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22 June 2022

【蘋果停刊一年】兩個仍在做記者的前《蘋果》實習:調節心態,在壞時代續續努力

(獨媒報導)2021年6月1日早上, Gloria、Alice 和十多名大學生擠在壹傳媒大樓的地下大堂,等待職員前來接應。他們都是《蘋果日報》的暑期實習生,單是港聞組已有二十人,「仲(多人到)塞住人哋門口」,Gloria笑說。

那時他們還未意識到山雨欲來。兩星期後,警方國安處第二度搜查大樓,撿取多部員工電腦主機,Gloria 開始猜想《蘋果》或者已經「差唔多」;再過了一星期,《蘋果》宣布停運,她和 Alice 也被要求歸還記者證。

那是她們第一次走進新聞機構工作,卻遇上最壞的收場。一年之後,身邊的同學、曾一同實習的朋友幾乎都離開了傳媒這條路,但她們仍選擇了繼續當記者—— Alice 畢業後即投身紙媒,Gloria 則把握最後一個暑假,在網媒當實習記者。

Alice 說,正因為自己只當了兩個月實習,也沒經歷過從前的「黃金年代」,所以即使大環境不同往日,她願意調整期望,繼續嘗試做新聞:「你仍然想做嗰個心態仲喺度,唔會被佢執咗(呢件事)而打沉。」Gloria 亦希望繼續學習做記者,即使日後投身其他行業:「起碼我有做記者呢個底子,我試過、我學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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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啟一扇門 初嘗記者滋味

Gloria 和 Alice 都是新聞系學生,去年經校方安排報名實習計劃。之所以選擇《蘋果》,除了是因為立場相近,Alice 解釋自己從小已是《蘋果》讀者,對紙媒情有獨鍾,《蘋果》自然是實習首選;Gloria 則笑說,不少同學都希望到電視台或網媒實習,自已怕「唔夠人爭」,便選擇了《蘋果》,交了稿後順利入選。

在《蘋果》實習,每人會先被分派到不同組別,一星期後再轉到另一組別體驗。但 Gloria 笑說,自己沒機會分派到較「好玩」的組別,因此大部分實習時間都是在大樓內渡過 ;先後做過動新聞、靜態組和突發組的 Alice,難忘的經歷則不少。她試過 OT 到晚上11、12時,但完成工作後沒檢查清楚就離開,結果被上司罵了一頓;又試過到雙屍案發單位採訪後,同行的實習竟有點頭暈身㷫,結果要買碌柚葉洗澡。

但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壹傳媒大樓再次被搜那天。當時仍屬突發組的她,中午買補給給在大樓外當值的攝記同事後,便在旁幫忙寫稿。由於無法進入大樓,那名攝記想把相機穿過欄杆拍攝在內的情況,於是著 Alice 幫忙拆開鏡頭和機身,穿過欄杆再組合起來拍攝。

看似是簡單一件小事,但 Alice 當時看呆了,後來回想才明白做記者遇到難題時,要懂得想辦法盡快解決,而不是立即放棄:「你以為做唔到?其實唔係喎,用吓個腦,你係有方法嘅。」

短短三個星期的實習,Alice 學懂了做記者要識變通,也要盡全力和負責任:「啲嘢要 check 幾次,(報導)出了街就係出咗,要對受訪者和讀者負責。」 Gloria 則直言沒有「好深刻、好技術性」的得著,不過這裡始終是她第一次做實習的新聞機構,對她而言是開啟了一扇門,讓她初嘗做記者的滋味,也認識了一些前輩:「呢啲小得著宜家對自己嚟講都唔算小,因為已經冇咗。」

實習三星期遇上停運 轉到《眾》繼續學習

大搜捕翌天,《蘋果》如常出版報紙,更加印至50萬份。但當時 Gloria 已意識到,公司距離停運的日子大概不遠。數日後某個下午,幾乎辦公室的人全都去了會議室,全層只剩下她一個實習留在座位。約10分鐘後,她聽到會議室傳來大叫聲,「係大嗌,celebration 嗰種大嗌」;之後她看到有人哭泣,也有人開始拍大合照:「咁我就知道一定係停運,仲可以點?」

上司著 Gloria 提早回家,她在回去途中收到公司電話,著她翌日交還記者證。雖然早已料到, Gloria 當時仍覺得很震撼,一邊行一邊手騰腳震:「你親眼望住間大公司,啲人一夜之間就失咗業啦喎⋯⋯係好怯囉,俗啲講就係,一隻手指頭真係捽死你幾百人。」

歸還記者證的時候,她還記得上司很擔心實習生們會因為實習中斷,達不到畢業要求,讓她有點感動:「喺咁混亂嘅時候,仍然咁關心我哋。」幸好, Gloria、Alice 和其他《蘋果》實習很快便收到校方通知,得知《眾新聞》願意接收他們,完成餘下的實習計劃。

Alice 坦言,曾有一瞬間猶疑過要否「過檔」,畢竟她本身對紙媒的興趣較大,網媒未必能給她想要的東西:「同埋好似呢邊(《蘋果》)都未完,咁快又要去一個新嘅環境。」不過,她很快打消這些念頭:「個世界就係咁,唔會因為你而停低運作。」

Gloria 則記得,確實有實習同學轉到其他機構實習,沒有到《眾》。但由於當時已是6月尾,大多傳媒機構的實習計劃已進行了一半,未必有位置接收新實習,而且她本身也很期望到《眾》實習,所以很感恩有這個機會:「講真,全部都係(老師)人情卡碌返嚟。」

畢業前一度迷惘 為留下來願調節期望

相比《蘋果》的規模和人手,《眾》明顯小型得多,兩人也在這裡見識了另一套做新聞的方法。在報館,有人負責攝影、有人負責寫稿、有人負責校對,一切都很有系統;而在網媒,很多時候記者要「一腳踏」,自己採訪、影相、寫稿、製圖,怕交不到稿的壓力也較大。

在《眾》實習期間,Gloria 多被安排到法庭旁聽報導,Alice 則被分派到中國組。中國組的房間不大,Alice 正好坐在主管司徒元旁邊,故她每次想不到故題的時候壓力特別大。此外,由於中國組班底成員全是電視台出身,她記得他們錄製旁白時很嚴謹,「懶音執得好正」;又因為沒有獨立隔音房,他們只能用手機在房間錄音,若有人進出就要重錄。

儘管發生了許多事,兩人離開《蘋果》後都沒想過要否繼續做記者——大概是因為沒有時間思考,只能「做咗先」。直到重返校園後,Alice 一邊忙於撰寫畢業論文,一邊思考自己未來路向時,才覺得越來越迷惘,想過轉行甚至移民。她打開求職網,試著找記者以外的工作,但發現自己對人工、地點、內容都沒有興趣,也沒太大所謂。

於是 Alice 很確定,自己仍然想做記者:「想做嗰個心態仲喺度,唔會被佢(《蘋果》)執咗(呢件事)而打沉。」最後她報名應徵了一間紙媒的即時新聞組。面試時,對方問她對這一行仍有甚麼期望,她回答說會調節自己期望:「以前覺得要做啲好爆嘅嘢、改變到啲人嘅諗法,個理想好宏大;但經歷完呢堆嘢,我覺得要調節自己期望,如果唔係只會折磨自己。」

尚未畢業的 Gloria 則沒想得太遠,4月時見到有網媒招實習便報名參與。她不是那種一心只想做記者的人,只是覺得「跑新聞」可以培養她看這個世界的方法,因此想趁有機會就去學習,也不排除未來會突然想做其他工作:「但起碼我有做記者呢個底子,我試過、我學過。」

愛定責任?我喜歡充滿求知慾的自己

身為前人(雖然毫不資深),我可以輕易向兩人列出一百個不該當記者的理由。但 Alice 堅持,她只實習了兩個月,一日未試過真正入行,「落場」感受做記者的滋味,她不甘心。她想做記者,也喜歡做記者,因為可以最先知道世界發生了甚麼,也可以嘗試追尋事件背後的原因和後續:「我鍾意呢個咁有求知慾嘅自己。」

有些朋友知道 Alice 想繼續做記者,反應很大,建議她邊做邊找新的工作:「但我唔係想騎牛搵馬。」搵工的時候,她已發現自己想選擇的傳媒機構不多,只能投身一間相對被視為中立、但出名「人工低工時長」的紙媒:「如果咁都頂唔順,就再睇吓點⋯⋯佢係我最後嘅底線。」

又或者如 Gloria 所言,正因為她們由入讀新聞系、學習做採訪的一刻,香港已經有《國安法》,所以沒體驗過在沒有《國安法》的情況下做新聞的她們,根本不會和從前比較。「我哋一出嚟,佢(《蘋果》)就已經執咗。對我哋嚟講,最壞嘅情況都係執咗啫,我明白個環境係咁」,Alice 視之後為另一個故事的開始:「好似都冇咩壞得過呢個開始。」

兩人都自言幸運,經濟壓力不算大,家人雖然擔心傳媒這一行辛苦,但也沒有反對她們繼續做記者。因為興趣、人工低、怕辛苦等種種原因,她們身邊不少同學畢業後都選擇轉行,實習過後仍有聯絡的人之中,只知道對方仍在做記者。所以 Gloria 也有少少責任感:「佢哋唔做,咁邊個去做?唔通00年後出世冇記者?」

「同埋當你見到仲有前人喺度努力,自己更加冇藉口放棄。」Gloria 自覺可能太天真,不過看到仍有記者在努力寫法庭新聞、仍有記者跑去烏克蘭採訪,她不想限制自己:「可能5年後我都寫到咁嘅報導呢。就算到時真係被限制、乜都唔寫得,咁咪算囉,轉行囉!」


記者:梁皓兒
攝影:劉裕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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