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16 July 2021

從梁建輝案說到譴責暴力的大哉問

原文標題:Leung Kin-fai and the question of condemning violence
原文作者:Kevin Carrico (凱大熊)
發表日期:2021年7月17日


***本譯文版權歸作者/刊登機構所有。***


2021年7月1日,中國共產黨成立100週年和香港移交給中共控制24週年之際,一個名叫梁健輝的男子在銅鑼灣刺傷一名香港警察,然後把刀轉向自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現在,我通常不是那些抱怨“西方媒體”如何報導香港的人。然而,我不禁注意到,這一事件在過去兩周里在香港引起了不斷的討論,但在全球媒體中只引起了有限的關注:除了《華爾街日報》上 Elaine Yu 的一篇精彩文章和《衛報》上一篇關於政府回應的簡短文章外,7月1日的暴力事件在香港媒體之外幾乎沒有得到報導。在我的記憶中,關於香港的國際報導和本地討論之間的對比從未如此鮮明。

然而,我完全理解為什麼存在這種對比。這一事件就其本質而言是極其令人不安的,因此甚至難以開始討論。當我開始寫這篇文章時,我非常感覺到這種不適。這種不適感我在早先關於西藏自焚的工作中記得很清楚,而且說實話,在討論香港的時候,我從未預料到會有這種不適感。然而,現況就是如此。

我們不得不面對這樣的現實:一個人選擇了試圖結束一名香港警察的生命,繼而自盡。當然,問題是為什麼。

針對這一現實,香港和中國政府呼籲所有人無條件地譴責梁建輝,並將其列為恐怖份子。然而,他們的熱切呼籲和公眾的輕視反應表明,(毫不奇怪)這個故事比林鄭月娥想讓我們相信的要復雜得多。

梁健輝確實親自選擇了他所做的事情,沒有人認為他的行為有任何建設性或合理性。然而,在他的傳記中,沒有任何內容表明他注定要採取這種措施。他以前沒有被捕過,沒有暴力傾向的跡象。每個認識他的人都報告說,得知他的所作所為後都感到震驚。

這種困惑感再次把我帶回到我關於自焚的工作上。在上個十年的前半期,這些政治抗議行為在西藏高原蔓延,我們都在思考,為什麼那些沒有表現出激進主義或精神疾病或任何其他可能導致點燃自己身體的問題的人,卻要採取點燃自己身體的激烈措施來抗議。

中國政府在宣傳中不厭其煩地將這些行為的動力歸結為自焚者所謂的病態心理,或者歸結為海外"反華勢力"的卑鄙陰謀,以絕望的方式試圖排除這些行為可能是由這兩者之間的環境所引起的可能性:中國對西藏的殖民統治帶來日復日的殘酷和屈辱。

然而,這恰恰是自焚的真正動力出現的地方。對這種長期的殘酷和屈辱的反對,以前是以街頭抗議的形式表達的,如2008年的抗議活動,在北京奧運會前短暫地引起了世界的注意。然而,在這些抗議活動之後,嚴厲監控的狀態降臨到了西藏,使得這種表達不滿的傳統渠道變得不可能。即使是個人的抗議活動也被迅速關閉,抗議者被判處長期監禁。

在這種絕對控制的環境下,自焚作為一種抗議手段出現了,它易於策劃(不需要廣泛的準備),不可能被阻止(因為它發生得如此迅速),同時還具有像徵性的共鳴和力量。

當成百上千的人點燃自己的身體時,有無數的呼聲要求任何有權力和影響力的人譴責自焚的行為。當然,沒有人可以認為這種行為是建設性的,也沒有人希望看到任何進一步的自焚行為。

然而,與此同時,對那些做出激烈的、不可逆轉的選擇,犧牲自己的生命來抵抗他們所處的毀滅性的社會政治環境的人類同胞作譴責,又有什麼意義?

在我看來,譴責最好留給產生這些抗議行為的環境:中共對西藏的統治。

自焚與梁健輝的行為之間沒有簡單的相似之處:前者是一種令人不安的自我犧牲形式,而後者無疑是一種暴力行為。

然而,從與自焚的比較所引發的對殖民化的社會政治環境的關注中,我們可以獲得一種潛在的洞察力。梁健輝的暴力行為不可能有意義,但至少可以在香港的發展背景下開始理解,從2019年以來出現的警民緊張關係到2020年《國家安全法》頒布後反對派被徹底抹殺以及國家與社會關係的轉變。

首先,要了解梁建輝的行為和公眾的反應,我們必須正視香港警隊的暴力文化。

在一個極度缺乏自我意識的典型時刻,林鄭月娥呼籲所有香港人譴責梁振英遇襲後的暴力行為。然而,梁建輝當然不是第一個將暴力帶到香港街頭的人:事實上,那是香港警察,自 2019 年抗議活動以來,他們已經培養了一種完全不正常的國家暴力文化。而現在呼籲大家譴責暴力的林鄭月娥,一直是這種暴力文化最直言不諱的助紂為虐者之一,讓曾經受人尊敬的警察部隊淪為一個無法無天的軍政府。

其次,在理解梁建輝的行為時,我們必須考慮在無法無天的國安法下,香港今天的反對派令人沮喪的計算。

香港曾經是一個人們可以自由和公開地表達他們的意見,甚至反對當前政治現實的地方。這種自由也使香港成為一個基本上沒有政治暴力行為的地方,這並不是巧合:在一個自由、理性和共同尊嚴的社會契約中,可以對各種觀點進行辯論,甚至經常進行激烈的辯論,而不會接近暴力。

然而,這種開放和健康的環境已經改變,因為香港人曾經自由參與的反對行為,如競選公職、組織抗議活動或撰寫批評和誠實的文章,現在根據無法無天的《國家安全法》被判處長期監禁,包括最高的終身監禁。當和平反對和暴力行為的懲罰基本相同時,一些人將悲慘地選擇暴力。就像上面對西藏自焚的分析一樣,梁建輝的行為很容易策劃,不可能阻止,而且可以看出影響很深。

了解這種暴力行為的背景,對梁建輝的行為的正確回應不是簡單的譴責。相反,梁健輝的行為向我們提出了一個完全令人不安的問題:在今天的香港,在《國家安全法》這種無情的國家暴力下,人們該怎麼辦?

我不認為訴諸暴力來回應是一個合理的答案。沒有人願意看到這種事情再次發生。

但我擔心,在今天的香港,沒有一個合理的答案。

而且我還擔心,一個不能為這個問題提供答案的社會政治環境使暴力的進一步升級不可避免。




原文網址:https://kevincarrico.substack.com/p/leung-kin-fai-and-the-question-o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