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26 July 2021

【7.21︳特寫】白衣人的審判——定罪後能否彰顯公義?

(獨媒報導)「點解講到所有嘢淨係我哋幾個被告做晒咁?」

某日白衣人暴動審訊完結後,兩名被告在庭外不滿討論。

7.21白衣人襲擊事隔兩年,大批支持白衣人的元朗村民在法院外手持大聲公申冤:「世紀冤案!」,四周掛滿「元朗人被迫守護家園被重判,沉冤待雪!」的白底紅字旗幟。7名暴動罪成的白衣人判囚3年半至7年,案中囚最重7年的鄧懷琛的妻子更召開記者會含淚申冤,表明丈夫無辜,若有錢必然上訴。

另一邊廂,關注事件的市民對於判決紛紛不滿:「點解判咁輕?」,「西瓜佬仲未俾人拉?」。在場施襲只有少數人被定罪,而背後策劃或控制的人仍逍遙法外。

7.21事件作為2019年社會運動的其中一個觸發點,判決結果對於當日的受害者及其他市民來說,是否能夠彰顯公義?香港社會撕裂的傷口是否因而治癒?市民對警方及政府徹底失去的信心有否改變?其中一名上庭作供的受害人形容今次的審訊單純只屬程序公義,卻不會達到社會公義,「無論今次嘅判決結果係點,都唔會令到任何一方釋懷,達唔到令所有人都可以信服嘅結果」。

判刑當日,鄧懷琛妻子召開記者會含淚申冤

屏風內的證人 家屬:又要出嚟又要鬼鬼祟祟?

本案共有16名控方證人,證人列表上卻缺少往常暴動案中必定出現的警員。證人A是審訊中第一名作供的受害人,本來控方聲稱所有受害人均沒有匿名,但在法官葉佐文再三查問及要求警方向證人確認後,控方才表示大部分證人申請匿名及屏風內作供。

證人A作供時被屏風包圍,只有控辯雙方律師,法官以及被告能夠看到證人。坐在證人對面的是犯人欄中的7名被告,審訊期間有的被告隨著律師說話徐徐入睡,有的則雙眼無神凝視前方,過程中一直表現冷靜,休庭時偶爾一起閒談。

與一般示威案不同,旁聽席上人數寥寥可數,只有被告的親友在席,有家屬不時竊竊私語談及證人:「怕咩俾人見到啫,又要出嚟又要鬼鬼祟祟,咁正義就堂堂正正做人!」。兩年前車廂無差別襲擊的片段在25天的審訊中多次播放,「唔好打呀!我跪你哋呀!放工返屋企咋!」,除了淒厲哭聲及尖叫聲,庭上一片沉寂,惟當車廂廣播:「本班列車暫停服務,請乘客離開車廂」,旁聽席卻突然傳來竊笑聲。

A是其中一個事發時正回家途中的市民。當晚他與妻子到從南昌站登上西鐵,列車抵達元朗站後,超過3分鐘仍未開出,兩人走到大堂打算乘輕鐵離開。惟A在大堂見閘外有大批白衣人,他們看到林卓廷後突然用木棍拍打閘機及圍欄,A於是拿出手機直播,不久後白衣人攻擊他家及《立場》女記者何桂藍。

其後女記者再被追打,A兩度保護她,其中一次A以身體包裹女記者被圍毆1分鐘,最後電話亦被打爛。有白衣人看到戴着頭盔的A更語氣躁動稱:「X你老母戴頭盔!戴咩頭盔呀?即刻同我除咗佢!」,及後又揮棍打他,A一度到職員休息室拍門但沒人回應,事後其上唇裂傷需縫針,左肩更疑被打穿真皮層。憶述當日救女記者的情況時,A坦言沒有猶豫太多,只是自然反應去救人。

法庭上首次看清白衣人面容:一個普通阿叔

由於事發當日太混亂,A無法看清楚施襲者的面容,首次在法庭上看到被告的時刻,是法官葉佐文要辨認片中人是否被告時,被告逐一走出犯人欄站在法官席前,按指示脫下口罩及眼鏡,擺出案發時的動作及表情。A第一眼看到被告的樣貌,感覺他們只是一個普通平庸的人,「其實都係一個普通阿叔啫」。

「轉身,頭擰左擰右,手垂直」,葉官要求被告按指示做並小心觀察。唯獨當他要求被告蔡立基模仿片中張開口露出牙齒的表情時,他卻愣住沒有反應,數秒後突然對控方周天行稱:「你做一次畀我睇呀!」,周沒有遲疑立即脫下口罩示範,最後被告不情不願地張口。葉官在裁決時形容蔡立基案發時「依起排牙凶神惡煞」。

憶起受襲當日,A感覺到白衣人持棍打人時的情緒是「有敵意同亢奮」,A形容對方的動機並非尋常,「佢哋覺得一定有人嚟搞事,唔理解佢哋當時接收到嘅訊息係咩,我見到連登有個啲假嘅圖喺度」。

證人枱上 辯方的無理盤問

眼見當日曾在場安撫市民的林卓廷變為被告,A並非沒有憂慮荒謬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他亦有擔心過出庭作供反過來變為被告,但卻無阻他決定作供道出當日所見。作為案件的受害人,作供不但要鼓起勇氣勾起回憶,更無法避免受到辯方提出與案無關的質問。雖然A為本案受害者,亦已表明當日只是回家,但由於他有戴頭盔,被告的代表大律師頻頻質疑A當日在場出現的意圖:「點解戴頭盔?」,「知唔知當日港島有遊行?」,「知唔知有人圍堵中聯辦?」,「知唔知案發前8日有人發起光復上水遊行?」,「有無私下同林卓廷聯絡?」,葉官忍不住打斷:「點解將一件事扯到去另一件事?」。

眾多白衣人中,A留意到各人負責不同角色,有人負責指揮,有人是「食花生」,亦有人穿寫有疑是同鄉會「廈溪」的T恤。A又在庭上曾指出有一名手綁紅繩的男人一直持手機拍攝,疑為指揮者。當日「光明正大」地任人拍攝的白衣人,有否想過會被捕?A感覺白衣人當時沒有預料過自己會被捕,「佢哋又唔怕俾人影,唔帶口罩任你影,有個阿姐話:『你影我呀,唔驚俾你認到』」,A推測白衣人的心態是:「無嘢嘅,我做嘢啫」。

與「鄉黑」共存的平衡被打破

自小居住在屯門元朗一帶的A,知道雖然與「鄉黑」共存於同一地方,但平日對方不會干涉到其他居民,「我中學老師成日都話,你唔好去理個啲人,佢哋就唔會理你,佢只會係你旁邊存在」。經過7.21事件,A認為昔日雙方的平衡已被打破,「佢哋(鄉黑)咁樣過咗界其實對佢自己都無利益」,最後導致自己受到另外一方的報復。

自此之後,「鄉黑」變為一個口頭禪,但A認為不是所有村民都是「鄉黑」,惟事件過後已令兩者割不開,「呢幾年佢哋做好多嘢想經營社會形象,例如仁愛堂等慈善工作」,但現時形象已徹底毀滅。除表面形象外,A認為村民的勢力亦有改變,甚至被削弱,他解釋:「有人利用咗呢個機會去達到將村民原本嘅大勢力重新洗牌,利用呢件事去操控成個環境,例如選委會中,鄉事委員會的席位沒有增加,反而內地港人組織等卻有增加。」

除此之外,A認為市民的即時反應是報警求助,但警方當日落閘拒絕接報,以及延遲到場,都令市民對警察及政府的信心亦一下子滑落甚至喪失,「點解會出現咗快速應變部隊唔聽總部指示到場,反而掉頭走,呢件事係無法理解,7.21令警方形象一下子崩潰咗」。

一觸即發的導火線

7.21事件發生後,導致市民的情緒爆發,於一星期後大批市民走上街遊行示威,發生7.27光復元朗遊行及7.28港島區衝突,其中一個目的是追究白衣人襲擊。7.21事件是2019年社會運動的其中一個重大觸發點,A坦言事件對其他人的影響反而比自己更大:「係咪嗰日發生嘅嘢令到咁多人嘅生命軌跡唔同咗?有啲人轉咗做勇武走咗出去,有啲人就好想去搵呢件事嘅真相,令到佢決心去做一啲嘢」。對A而言,他經歷事件後領悟到真相的重要性,決定在社會運動中作紀錄者的角色。

被嘗試篡改及忽略的真相

7.21事件的真相至今仍爭議不斷,沒有整全的紀錄,民間紀錄仍有大量未能填補的細節,後來甚至引發起調查的《鏗鏘集》編導蔡玉玲因車牌查冊而罪成。即使今次審訊會顯示某部份紀錄,但由於審訊只會聚焦在被告在案發當日的行為,但事件為何會發生,警察為何沒有即時到場,港鐵職員如何處理事件等,均完全被忽略。而本案是唯一一宗沒有傳召警員的暴動案,審訊期間亦鮮有提及警員的存在。

另外,有關事件起源更一度被試圖改寫,控方特別於開案陳詞中加入元朗放映會一事,但卻未能證明與襲擊有直接關係。控方指事件背景源於事發前的5日有示威者舉行放映會,導致雙方意見人士發生衝突,於是當日起網上有訊息呼籲人參加7月21日元朗的公眾集會,抗議放映會被滋擾;另一邊則有人在網上呼籲保衛元朗家園,把示威者趕出元朗。控方又提及7月21日傍晚,網上有很多貼文顯示元朗一帶有白衣人聚集,網上亦呼籲遊行人士往元朗聚集。可是,法官葉佐文質疑兩者並無關係:「7月16屯門公園都有粵曲晚會、有人跳社交舞,係咪要寫埋呢啲嘢?」。控方卻堅持放映會衝突引起網上呼籲7月21日抗議,本來亦會傳召負責調查當日文宣的警長作供。葉官再三追問,控方是否意指被告於7月16日已有組織計劃7.21行動,又強調「咁件事大好多!」,控方卻不同意,最終在葉官要求下將背景段落刪除。

另一受爭議的地方是,控方在開案陳詞沒有交代是白衣人一方還是黑衣人一方先引發衝突,控方只提及「元朗站大堂有至少50名白衣人與100名黑衣人激烈爭執,瞬即演變成暴力衝突」,在葉官問及「哪邊打哪邊先」,控方才稱「白衣人先打黑衣人」。A認為控方想表達出當時的情形是互相打鬥,他作供時特別強調,當日閘內不是只有黑衣人,實際上現場是任何顏色衫的人都有,但他所見的事實是月台市民都呼籲大家離開元朗站,避免去白衣人附近,「無人想發生呢個衝突,大部份人都係想返屋企,但列車無開,走唔到」。

事隔兩年7名白衣人被定罪,是否帶來公義?A並不認為判決會帶來公義,「如果將公義狹義為喺法庭上裁定某人有罪,佢要負刑責,件事就完咗,呢種公義係好狹隘嘅」。A形容今次的審訊單純只是「令你個心安樂啲」,只屬程序公義,卻不會達到社會公義。

公義這兩個字,同樣由白衣人家屬口中說出,堅持要爭取屬於他們的公平判決。「無論今次嘅判決結果係點,都唔會令到任何一方釋懷,達唔到令所有人都可以信服嘅結果」,A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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