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鄭義
據星島日報消息,最近一個時期,中國發展核電的瘋狂計劃遭到民眾抵制。連雲港要建一座中法合資的核廢料處理廠,因市民遊行抗議宣布夭折。後繼的廠址是廣東湛江,也因為民眾的抗議而作罷。從專家學者方面,也傳來嚴重警告。如最早提倡發展核能的核物理學家何祚庥便驚呼,“中國核電發展太快了,規模太大了!……為避免發生重大安全事故,核電站在中國最多只能搞50多座,內陸絕不能建,那個要求在2050年建400座的規劃,太危險太瘋狂,那是吃子孫飯!”2050年興建400座,那還是三十幾年後的遠景規劃。近期目標是2020年(也就是四年之後)中國核電機組數量將增至90余台,成為僅次於美國的第二核電大國。目前中國再建核電機組達20台,居世界首位。這中間有一個過程或插曲:日本福島核事故之後,中國核電狂想受到抑制,但核電利益集團日益強大,不斷鼓吹,甚至製造出發展核電是“國家既定戰略方針”之輿論,企圖以政治高壓來強行推動。
有一些人站出來抵制了。其中最奮不顧身最執著的叫王亦楠,一位中年學者,巾幗英雄,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資源與環境政策研究所研究員,近年來不斷公開發表文章、演講,痛斥核電大躍進之瘋狂。
眾所周知,世界上曾發生過三大核洩漏事故,分別是核工業先進國家美國、蘇聯和日本。
最早是美國賓夕法尼亞州三哩島核洩露事故,發生於1979年。一個閥門無法關閉,導致反應堆芯溫度過高融化了一半。20萬人緊急撤離,震驚世界。卡特總統視察事故現場時宣佈“美國不會再建核電站”。從此之後,美國確實沒再建造一座核電站。這個災難級別很低核事故已經使美國人深感創痛:事後花費11年才完成核燃料碎屑的回收,損毀的機房至今還處於嚴密封閉監控之中,拆除時間遙遙無期。
1986年,前蘇聯烏克蘭切爾諾貝利核電站4號反應堆發生爆炸。8噸多強輻射物質混合著炙熱的石墨殘片和核燃料碎片噴湧而出。據估算,核泄漏事故後產生的放射汙染相當於日本廣島原子彈爆炸產生的放射汙染的100倍,造成一個方圓30公里、總面積約3000平方公里的無人區。30年過去,仍無法擺脫核事故的嚴重後果。當年的用來封閉核電廠的“石棺”已無法阻止核汙染水流入湖泊,烏克蘭不得不斥鉅資集全世界之力,設計建造一個更加巨大的拱頂來包裹“石棺”。工程人員預計,至少還需要100年時間,才能談到安全不安全。而完全消除這場浩劫的影響最少需要800年。現在,如何防止放射性物質滲入地下水、保證基輔300萬居民的飲水安全,成了烏克蘭政府當局的一個難題。
2011年,日本福島核電站發生洩漏事故。地震引起的海嘯造成斷電,斷電造成冷卻泵停止工作,反應堆芯溫度失控發生爆炸、燃燒。日本政府和東電公司想盡一切辦法,也無法取出損毀的核燃料,除了不停注水冷卻,別無他方。日本向全世界徵求處理方案,至今無人揭榜。據估計,福島核電站報廢至少要等到2050年以後。東電公司哀嘆,“福島事故已經變成一場終點遙遠的馬拉松”。
2014年,美國位於地下655米深處的軍用核廢料儲藏室發生嚴重洩漏事故,雖然處於地層深處,仍然存在比日本福島核事故更大的隱患。到目前為止,全世界沒有一個國家能做到核廢料的安全處理,而且,眼下這些並不可靠的處理方式耗資巨大,已成為各國的沈重負擔。美國在拉斯維加斯附近的尤卡山興建了一個永久性處置核廢料庫,曾經被認為是核廢料難題的最佳解決方案。但在經歷22年的建設,耗資90億美元之後宣告中止。90億美元白燒了。目前,全世界443座核反應爐已積累36萬噸致命的高放射性核廢料,(其致命放射性污染可持續10萬年以上),而且還在以每年1.2萬噸的速度增長。截至2012年1月,全球已關閉的核反應爐有138座,但只有17座徹底完成了安全善後工作。聯合國開發計劃署認為:“數目不斷增長的到期核反應爐的退役問題,正成為令全世界擔憂的問題。”
一直擁護核能的德國總理默克爾在福島核事故後感言:“即使是日本這樣的高科技國家,都無法避免核電風險。如果政治家有這個認知,就該負起責任。”並毅然決定“2022年前德國全面棄核”。意大利、瑞士隨後也決定棄核。法國總統奧朗德也明確提出降低核電比重時間表。很明顯,在科技最為發達的西方世界,棄核已是潮流。簡而言之,今日之世界,只有一個國家逆流而上,這就是中國。
王亦楠攪擾了人家無限美妙的核電夢,自然遭到近似於圍攻的反駁,有的文章還是聯名發表的。人多勢眾不等於有道理,他們東拉西扯,從概念、範疇、邏輯談到概率評估、最新版的安全標準、最嚴格的防震防洪設計、確保環境風險可控、應急計劃的制定與實施,還談到管理原則、處理策略、經費保障、國家重視、中國核事故應急白皮書等等,總之,他們迴避了一個常識性問題:為什麼核電技術先進國家都退縮了,中國要頂風硬上?下面這一段總結性文字值得品味,其中有許多我們耳熟能詳的辯證法和信心百倍的豪言壯語:
我們不僅要牢記歷史上三大核事故給人類帶來的不幸,也要充分註意到三大核事故產生的技術背景(這些反應堆都是上世紀70年代的產品,限於當時技術水平,設計本身就存在缺陷等等)……人們都是在挫折與失敗中積累經驗和總結教訓。所以在過去20多年,國際核能界在嚴重事故的預防和緩解問題上下足了功夫……盡管如此,我們仍不能說“絕對安全”(客觀上也不存在絕對安全,安全只反映在一定條件下人們對風險的可接受水平)。但我們可以說,即使發生了極不可能發生的嚴重事故,基於目前的設計和管理水平,我們完全有能力把事故控制在核電站的廠區以內,不會對外部環境造成不可接受的影響,確保公眾和環境的安全。
——這不是辯論,而是引人發笑的某種“保證”。我們不想再聽什麼“保證”。殷鑑不遠,曾有無數意識形態導師拍著胸脯向我們保證:三面紅旗正確偉大、三分之二人類處於水深火熱、共產主義是人類最美好的制度。
如果非搞核電大躍進不可,我想貢獻兩條建議:其一,首先在中南海建一座,以顯示當局對核電安全的無比信心。最好在中國工程院邊上再建一座。趙家掌門與趙家精英身先士卒,還有誰要抗議遊行嗎?
據說,切爾諾貝利事故20周年時,前蘇共總書記戈巴契夫承認:“這場事故是壓倒蘇聯的最後一根稻草,民眾對政府產生了極度不信任感和幻滅感”。在我來說,絕不願一場核事故成為壓倒趙家的‘最後一根稻草’。代價過於昂貴了!而且,遍地稻草,哪一根不行呢?
切爾諾貝利牽扯出一個有意思的問題:為什麼這根核稻草能壓垮蘇聯,卻壓不垮美國和日本?因為民主制度是一種民眾參與決策、民眾授予權力、因而民眾也分擔責任的制度。這就引出了我的第二條建議:在電視台黃金時段擺擂台,公開辯論。然後,在廣泛知情的基礎上全民公決。這樣,別說一根稻草,泰山塌下來也得一起扛,賴不到黨和政府頭上。只要有這一條,不用說區區400座,建1000座誰也不能有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