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图》中,贝瑞扮演的角色跨度很大,从最卑微的女人到来自未来的“世界女祭司”。这位首获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的黑人女演员也借此寻找内心的力量与宁静。
此时是上午10点,已经有一群记者在追逐哈莉·贝瑞(Halle Berry)了,或者换个好听的词:“搜寻”。所以这位参演《云图》(Cloud Atlas)的奥斯卡影后,打扮得像是结束了两个小时的瑜伽课、刚从“挺尸式”中苏醒过来似的,想方设法来到了四季酒店的酒吧。她的笑容很温暖,着装(完美的破洞牛仔裤和T恤)很普通。她的发型又变回了她多年来最钟爱的短发,这种发型只有如此美丽的女人才能演绎得如此出彩。她整个人看起来很漂亮,却没有刻意打扮,完全不在意自己刚刚度过46岁的生日。她的姿态完全不像是一个被围追堵截的女人。
“他们每天早上都守在我的房子外面,”她说。我们指的当然是狗仔队。即使是在明星云集的洛杉矶,哈莉·贝瑞仍然得到了媒体的格外关注,不过不是她希望得到的那种关注。
“我明白名人的责任那些道理,”她向后滑到她的座位里,温和地对我说,“我知道公众想了解我生活的某些方面,这我可以理解。但是他们不能那样对我女儿。有一天晚上,我们被媒体追逐之后,我花了两个小时才让她平静下来可以入睡。”
纳赫拉(Nahla,这个名字在斯瓦希里语中的意思是“礼物”,在阿拉伯语中的意思是“饮水”)今年4岁,是贝瑞和小她10岁的法裔加拿大模特加布里埃尔·奥布里(Gabriel Aubry)的孩子,他们恋爱过5年,两年半前分手。一开始很友好,双方都承诺为了孩子共同承担起父母的责任,后来不知为何,这个计划失败了。2010年在开普敦拍摄《暗潮》(Dark Tide)的时候,贝瑞(当时已经和奥布里分手了,两人一直没有结婚)和片中演对手戏的法国演员奥利维耶·马丁内兹(Olivier Martinez)走到了一起,现在两人订婚了。6月份,法院命令她每月付给奥布里20000美元的子女抚养费。谁也不再装作仍是朋友。
贝瑞向法院申请监护权,有了监护权,她就可以搬到法国去住了;双方各执一词,专家们认为双方应该想办法解决问题。与此同时,每天早上,一大群人拿着照相机守在她家门外,不管她去哪儿都跟着。包括我们会面的这个地方。
她和纳赫拉刚从多伦多电影节上回来;《云图》在那里首映,她也是在那里第一次看到这部影片。有些影评人把《云图》与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的《2001太空漫游》(2001: A Space Odyssey)相比较,认为它是革命性的,是一部艺术杰作。也有一些影评人则对该片非常不屑,包括《纽约时报》的一位影评人,他用“晕晕乎乎”这个词来形容该片。
不管怎样,贝瑞在影片中扮演的角色肯定会被认为是一种回归。在2002年因《死囚之舞》(Monster’s Ball)获得奥斯卡奖之后,她继续几乎不停歇地工作,直到2008年在41岁的时候生下女儿,然后休息了两年。之后她又拍摄了几部影片,但是《云图》让人强烈感觉贝瑞回来了,虽然她自己不这么看。“我从来都没有离开,”她说,“我只是抓住了机会,和一群杰出的演员演了一部杰出的电影,探索了一个跟每个人都相关的问题。”
这毋庸置疑是她多年来最有野心的角色。本片由《黑客帝国》(The Matrix)的导演安迪和拉娜·沃卓斯基(Andy and Lana Wachowski)姐弟和汤姆·提克威(Tom Tykwer)共同执导,贝瑞在其中扮演了6个角色,其中包括:19世纪的一位被奴役在烟草农场的毛利部落妇女;20世纪30年代一位狂躁的德国作曲家性压抑的妻子;20世纪70年代旧金山一位试图避免一场核事故的调查记者;来自未来一个即将灭亡的星球上一个即将灭亡的部落的难民。最后这个角色要求贝瑞在穿上白色连身衣之后要看起来很迷人(她确实做到了),还得跟演对手戏的汤姆·汉克斯(Tom Hanks)用一种编造出来的语言对话。这个人物的年龄设定大约是50岁左右,她必须在保持美丽和性感完全不变的情况下演绎出这种感觉。
“她凝视摄像机的方式很独特,”汉克斯说,“非常深邃、平静。她身上有一种平静的气质贯穿表演的始终。她像夏日傍晚宁静的池塘。没有做作和喧闹。”
没有喧闹。她的私生活可并非如此:家庭暴力让她的一只耳朵丧失了80%的听力。2000年她被控肇事逃逸。与棒球选手戴维·贾斯蒂斯(David Justice)4年的婚姻以失败告终,贝瑞曾因此认真地想过自杀。
她的第二任丈夫是歌手艾瑞克·伯内特(Eric Benét),在伯内特承认不忠并住进康复中心戒性瘾(这是好莱坞的老一套了)之后,这场婚姻结束了。
去年,一个偷偷跟踪贝瑞的人在多日内三次非法进入贝瑞的住宅。此人在服刑6个月之后,被要求接受精神病治疗,并被下了禁制令。
现在又发生了与加布里埃尔·奥布里的监护权争夺战。尽管2004年她在接受奥普拉的采访时断然发誓“永远都不会再结婚了”,但是现在她又跟另一位非常英俊的演员订婚。
我忍不住问她这个问题:“你为什么总是遇人不淑?”
“我失去了判断力,”她大笑着说,“上帝就是想把我的生活搅乱。也许他是这么想的:‘不能让这姑娘事事顺心!我要让她失去判断力。’”她说现在她恢复了判断力。
毫无疑问,贝瑞的美貌是上天赐给她的一份大礼。尽管她现在46岁了,仍然拥有完美的皮肤、修长优雅的脖颈和苗条性感的身材。(她说她19岁的时候诊断出患有1型糖尿病,所以必须注意饮食健康和锻炼身体。)但是她说,“人们看到我的脸,不代表他们懂我的心。一个人的自尊与容貌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我真的有那么美,”她补充说,“那正好说明了这一点。自尊来自你的人生经历。你的成长经历。孩童时期的挣扎。”
贝瑞在克利夫兰州长大,母亲是白人(精神病科护士),父亲是黑人(医院护工),他酗酒成性,虐待过她的母亲和姐姐(她说她本人没有被虐待过);贝瑞4岁的时候,他离开了她们,6年后又回来过一年,贝瑞说那是“她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年”。不过她是由母亲朱迪思(Judith)带大的。
在母亲第一次出现在她全是黑人的小学之后,同学们都避开她。“小朋友们说我是被收养的,”她说。“一夜之间,我变得格格不入。”为了让贝瑞和姐姐得到更好的教育,一家人搬到了郊区,忽然之间,她成了那个几乎全是白人的学校里唯一的黑人孩子。有人把奥利奥饼干放在她的储物柜里。她被选为舞会皇后之后,校长说她往投票箱里塞了假票,建议她和获得第二名的白人姑娘掷硬币决定胜负。结果贝瑞赢了。
“我必须一直用行动来证明自己,”她说,“做啦啦队长。做班长。做学报编辑。这些方法能让我展示我是什么样的人,而不必表现出愤怒,或者采用暴力手段。到我离开学校的时候,我已经变得非常坚韧了。我扭转了局面。”
她16岁的时候,母亲和她一起站在镜子前,问她看到了什么。“我的母亲帮我用这个世界看待我的方式认识自己,”贝瑞说,“血统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怎么看待我”——把我看作一位美丽的黑人女性,而美丽、成功的黑人女性形象正是这个世界所缺乏的。
在20世纪60年代末期,当贝瑞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婴儿时,在电影和电视屏幕上不难找到黑人女佣。但是除了戴安·卡罗尔(Diahann Carroll)和《星际迷航》(Star Trek)中的尼歇尔·尼克尔斯(Nichelle Nichols),电视上几乎没有迷人的黑人女主演。在那之前,在大银幕上还有多萝西·丹德里奇(Dorothy Dandridge),她是一位认真的女演员和歌手,但是她的名声和成就远远赶不上同时代的白人女演员,比如格蕾丝·凯利(Grace Kelly)和玛丽莲·梦露。在奥斯卡的获奖名单中,只有一位黑人女星:哈蒂·麦克丹尼尔(Hattie McDaniel),她因为在《乱世佳人》中扮演女仆而得奖(1990年乌比·戈德堡[Whoopi Goldberg]因为《人鬼情未了》获得了最佳女配角奖)。
她在家里也遇到类似的问题。“我的母亲尽力了,”贝瑞说,“但是什么都比不上有一位跟我一样的黑人女性教我如何做黑人。”
在她五年级的时候,一位名叫伊冯娜·西姆斯(Yvonne Sims)的学校辅导员走进了她的生活。直到现在她仍是贝瑞最亲密的一位朋友。“伊冯娜教导我不要让批评影响我。她鼓励我做到最好,给我树立了优秀黑人女性的榜样。”
好男人的榜样更是难找。她的母亲恰好有这样一个男朋友——“一个黑人,这一点很重要,他对我们很好。”但是她对男人的看法还是主要受到了她父亲的影响。有一段时间,她甚至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他2003年去世了)。
在赢得“俄亥俄州青少年小姐”冠军、进而成为“美国小姐”的亚军之后,贝瑞在芝加哥的“第二城市大学”就读了一年。她在那里接到了纽约经纪人文森特·奇林乔内(Vincent Cirrincione)的电话,他正在寻找一位黑人女演员为一部肥皂剧配音。虽然在纽约除了奇林乔内,她谁也不认识,她还是搭飞机赶来了。她在出演系列电视剧《真人玩偶》(Living Dolls)之后,事业出现了转机,引起了好莱坞的注意;1991年她在斯派克·李(Spike Lee)的《热带丛林》(Jungle Fever)中扮演一个吸毒的人。她本来是要给另一个角色配音,但是她告诉导演她想扮演那个吸毒的人。她记得李先生当时说:“呃,那你得去把妆洗掉。”她卸了妆,得到了那个角色。
此后贝瑞主演了30多部影片,赢得了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这是该奖项首次颁发给一位黑人女性;另外,她还因为出演HBO频道的《红颜血泪》(Introducing Dorothy Dandridge)于2000年获得艾美奖。在《死囚之舞》中,贝瑞扮演的角色和的主持她丈夫死刑的狱警(比利·鲍勃·桑顿[Billy Bob Thornton]饰演)之间的性爱场面,是我在电影中看到的最撩人的画面之一;哈莉·贝瑞扮演的角色赤裸裸地呻吟着,爬到桑顿身上——赤裸的程度是大多数一流女星难以接受的;当时她说的一句台词,将毫无疑问地永远与这位女演员联系在了一起:“让我感觉舒服点。”
她还曾出演《X战警》(X-Men),演过邦女郎和猫女,后者让她获得了金酸莓奖最差女演员奖。她还真去领奖了,在领奖台上,她紧紧抓住奖杯,感谢她遇到的每一个人,随后还完美地、讽刺性地装出哭泣和颤抖的样子。
虽然贝瑞好像不愿意谈论她职业生涯中遇到的种族歧视,但是跟她谈话的过程中,我能明显感觉到,她并不是没有受到它的影响——这些年来,有时人家嫌她太黑了,有时又嫌她不够黑。1993年的影片《头号公敌》(Father Hood)也许不是那么精彩,但是在贝瑞的职业生涯中,它非常重要,因为这是她获得的第一个不是特别为黑人女演员设计的电影角色。
贝瑞认为自己是非裔美国人,在奥斯卡获奖感言中,她选择向多萝西·丹德里奇、莉娜·霍恩(Lena Horne)和戴安·卡罗尔致敬。但是和贝瑞共处了一段时光之后,我感觉她不像是属于哪个种族,而更像是局外人。
我们谈论了她自己的经历,也谈了奥巴马总统的经历。她还没有跟他见过面,但是她参加了他的就职典礼,她感觉自己和他有相似之处:小时候黑人父亲都不在身边,由白人母亲带大。“身为黑白混血儿,有点像是处在秘密社团里,”她说,“我认识的大部分黑白混血儿,真的是能够与任何人共处,不管是黑人还是白人。”
“我出身寒微,”她说,“总感觉自己不被看好。处于不利的境地。我懂得不能太得意。即使在获得奥斯卡奖的那个晚上,我也一直对自己说:这只是过眼云烟。那天晚上我开车回到家之后,感觉像是变回了灰姑娘。我说:‘今晚结束之后,我将变回原来的自己。’我确实做到了。”
在《云图》中,贝瑞扮演的角色跨度很大,从最卑微的女人到来自未来的女人,后者名叫梅洛尼姆(Meronym),贝瑞称她是“世界的女祭司”。这些人物意在代表同一个灵魂的不同层面,处在进化的不同阶段,在不同的肉体里复活。我问她,如果这是人类灵魂进化的方式,那她的灵魂现在处于哪个阶段?
“所有这些阶段我都经历过,”她跟我说。那位勇敢地报导瞒报即将发生的核事故事件的记者“路易莎·雷伊(Luisa Rey)对应的是我刚开始谋生的那个阶段,那时候的我满怀着希望,相信自己什么都能做到。‘梅洛尼姆’的那一面,是我有了纳赫拉之后才发现的。我比女儿知道的多。引导她了解世界、为她找到安全的位置,是我的责任。尽管我知道自己也犯过很多错”。
在我们会面之前,我经常听人说贝瑞“很脆弱”。发生在她身上的一些事表明,一个人即使拥有美貌、才能和魅力,也不一定就能获得情感的幸福。在奥普拉的采访中,当谈到她已经不再信任男人时,她几度哽咽;虽然那是8年前的事了,脆弱仍然是哈莉·贝瑞吸引人的一个重要方面。她这样的女人,无疑会激发别人(尤其是男人)的保护欲。虽然有可能到最后伤害她的正是这些男人。
但是就像有些女人坚强的外表下有一颗脆弱的心一样,在我看来,贝瑞正好相反。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嗓音温和、举止温柔、平易近人、待人亲切——汤姆·汉克斯称之为“禅一般的平静”。但是她的内心像钢铁一般坚硬,不然的话,她很可能无法取得现在这样的成就。
在拍摄《云图》的第一周,贝瑞在马略卡岛扭伤了脚。“她说是因为‘路上有个凸起’,”汉克斯说,“但是她伤得很重。在拍摄间隙,得有人扶着她才能回到椅子上,因为她自己站不住。”
在写给我的邮件中,安迪和拉娜·沃卓斯基姐弟写道:“她拆掉脚上的石膏之后的第一天,就得站在河中央的岩石上拍一场戏。”贝瑞受伤的那只脚滑了一下,剧组所有的人都跟着她尖叫了一声——那一定特别疼。然后,他们回忆说:“她眼中点燃了一团火,突然之间她又变回了梅洛尼姆。那个镜头太完美了。电影中用的就是那个镜头。她是跟我们合作过的最勇敢的演员之一。”
我们喝第三杯茶的时候,四季酒店的礼宾人员走到贝瑞跟前,手里拿着一张便条。现在外面聚集了一大群摄影师。看到这种情形,她露出了听天由命的神情。这种情形并非不常见,但是这意味着她必须从酒店的后门挤出去。汉克斯说贝瑞和纳赫拉经受的骚扰“差不多够得上犯罪级了”,这种骚扰专门针对女明星和她们的孩子。哈莉·贝瑞是其中受害最深的。
在完成《云图》的工作之后,贝瑞计划开始她在百老汇的首秀,与塞缪尔·L·杰克逊(Samuel L. Jackson)在卡特里·哈勒(Katori Hall)导演的《山顶》(The Mountaintop)中演对手戏;这部二人话剧讲述的是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 Jr.)最后的时光。去年因为“孩子监护权的问题”她退出了该剧。如今,纳赫拉周末轮流在父母家度过,而贝瑞在申请监护权;她说这样做跟法国禁止媒体追逐儿童这项规定有关,也同样跟她打算结婚的男人的国籍有关。
“我不能让女儿在洛杉矶长大,”她跟我说,“这么小的孩子正是开始了解世界的时候,却有一群人拿着照相机追着她,向她询问关于她母亲的事。这会让她觉得自己很特别,与众不同。我想让她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但并不是因为她是我的孩子。”
我问贝瑞假设她能够避开媒体,看起来不像哈莉·贝瑞,哪怕只有一天,她会做什么,会去哪里。
“我会和女儿去逛街,”她说,“去圣莫妮卡码头(Santa Monica Pier),带她去兜风。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过一天正常的生活。”
她说最喜欢给纳赫拉读的书是《哈罗德和紫蜡笔》(Harold and the Purple Crayon),这本书里有个4岁的小男孩,他想出去散步,却发现没有月光给他照路,就取出他的魔力蜡笔,画了一个月亮,还画了一条路和几个地方,这些地方又让他经历了其他的奇遇,最后他回到了家里。
“这本书说的是你创造自己的世界,”贝瑞说,“有时,和纳赫拉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会拿出蜡笔,我会说:‘虽然你是纳赫拉,但是假设你是哈罗德,你有那支紫色的蜡笔,你会去哪里?’”
“我们想出各种可以做的事和可以去的地方,”她说。可能是圣莫妮卡。也可能是巴黎,“要知道哈罗德没有成见。那支蜡笔能把你带到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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