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報財經新聞 5-2-2013
香港一如全世界的城市,到處都是怒民和怨民,住屋之怒與怨尤其明顯,那是因為全球主要央行都在瘋狂「印銀紙」,導致貨幣大幅貶值,資產價格不斷推 高,誰都知道,住屋短缺是一大危機,而樓市亦危如纍卵,那真是兩難的處境,此時此刻,前財爺梁錦松倒有此研判:如果數年後住屋供應增加而實質利率同時回 升,「八萬五」慘劇將會重演。
據保守估計,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期間,每日約有2萬億美元「熱錢」在全球市場流竄,時至今日,「熱錢」每 日最少有10萬億美元,「熱錢」以購買(或炒賣)「磚頭」保值,無疑是誰也抵擋不住的市場大氣候,問題是,在住屋短缺而社會危在旦夕的現實處境中,「八萬 五」慘劇重演儘管不一定是危言聳聽,倒不妨將之理解為一種「有建設性的妄想症」(productive paranoia)。
淋浴喪命
「有 建設性的妄想症」並不是一種多餘的、近乎杞人憂天的焦慮與不安,挪威的南極探險家亞孟森(Roald Amundsen)正是經常被援引的例子,幾乎被視為這種妄想症的最佳代言人──他嘗言:「我絕不會等到暴風雪來時,才開始思考自己需要什麼。」他在啟程 前往南極前已做好一切絕地求生的準備,包括獨自航海、試驗生吃海豚肉,嘗試與愛斯基摩人共同生活,從中學習身處極地的求生本領與自救訣竅。
《槍 炮、病菌與鋼鐵:人類社會的命運》(Guns, Germs and Steel)的作者戴蒙德(Jared Diamond)最近為《紐約時報》撰文,題為「每天的淋浴可能是奪命殺手」(That Daily Shower Can Be a Killer),當中也討論了「有建設性的妄想症」,他稱之為constructive paranoid,他寫道:如果七十五歲的他要再活十五年而每天淋浴,「這就意味着15乘以365,也就是我要再洗5475次澡……我必須將自己洗澡時發 生意外的風險降到遠遠低於1/5475的水平。」
他又指出:一個生活在森林裏的新幾內亞人,如果每晚都在垂死的大樹下睡覺,每一個晚上,死 樹倒塌而落在他身上的機率不會低於1/1000。他從而有此慨嘆:「美國人對危險的認識是很混亂的。我們過分關注的事情不那麼重要,卻不注意真正的危 險。」如此這般,人們總是不自覺地對洗澡、摺梯、樓梯和濕滑的或不平坦的行人行道產生了「有建設性的妄想症」。
危機四伏
「有 建設性的妄想症」讓人覺得處處都是危機四伏的死亡陷阱,乃有很多研究人員為日常的或意料之外的危險事物作出這樣那樣的排序,戴蒙德指出:「結果顯示,我們 誇大了一些事件的危險程度:超出我們控制能力的、一次性引發大量死亡的或者以令人震驚的方式殺戮的,如瘋狂的槍手、恐怖分子、墜機、核輻射、基因改造食 物。同時,我們卻低估了可控事件的危險程度,以及那些以平凡方式一次殺死一人的事件。」
是的,港人時刻都身處險境,所以並不是說「八萬五」 慘劇不會重演,只是想說,對那些面臨住屋大難題的弱勢族群、對正在捱貴租供貴樓的港人奢談「八萬五」的危機,猶如對垂死的飢餓者奢談飽食致死的恐怖場面, 這樣的妄想症也許不是沒有建設性,也未必是脫離現實的憑空想像,但無論如何也只是不合時宜的「高瞻遠矚」。
誠如戴蒙德所言:人們總是過分關 注相對遙遠的、不那麼重要的事情,卻不注意眼前真正的危險——香港住屋問題處於一個空前的僵局,給人的總體印象無疑是舉步維艱,短期措施不行,長期措施也 不行,但總不能坐以待斃,那就首先要問:與目下住屋的嚴峻處境相比,若干年後可能重演房「八萬五」慘劇,何者比較重要?
向昨日世界學習
戴蒙德(Jared Diamond)最近出版了《昨日以前的世界》(The World Until Yesterday),此書副題是「我們能從傳統社會中學習什麼」(What Can We Learn From Traditional Societies),他在書中描述一個有六千年歷史的民間傳說:數十名至數百名狩獵者如何從艱苦的冰河時期生存下來,世代繁衍,最後更征服了殘酷的生存 環境。
地球現時僅存幾個部族及遊牧部落的生活方式,戴蒙德認為,在他們的民間傳說中,有很多值得今人學習的地方,他撰寫《昨日以前的世 界》,乃建基於這樣的想法:要是希望了解六千年前人類是如何生活,研究部族社會無疑是唯一的方法──經過了好幾千年的變遷,地球人類對疾病、寒冷和野生動 物的適應能力愈來愈強,但是現代地球人對於如何撫養孩子、照顧老人、控制糖尿病和心臟病、判斷日常生活中的真正危險等等,能力卻愈來愈弱。
去除糟粕
戴蒙德在哈佛大學和劍橋大學主修生理學,其後他成為研究人類病理專家,尤其是對膽囊的膽鹽沉積及轉化過程,極有卓見。他在二十多歲時又對鳥類學產生興趣,於是他遠赴新幾內亞實地考察,竟又着迷於當地的原始文化,因而轉向文化人類學和文化社會學的研究。
這個人是個雜家,也是文化達人,故能涉足於不同文化範疇的學問,他在1998年出版的《槍炮、病菌與鋼鐵》至今已經售出逾一百五十萬冊,此書嘗試解答一系列基本的歷史問題:西班牙人憑什麼可以征服印加文明?西方世界的崛興又何以需要地球上的其他國家付出代價?
他 今年七十五歲了,但每隔一兩年,他還是要跑到新幾內亞做田野研究,過去五十年來,他和當地的土著居民一起在樹林裏紮營,近距離觀察他們的生活習慣,從中了 解古老社會的文化傳承:「我們不能浪漫化傳統社會的文化習俗,那些讓人不寒而慄的糟粕當然應該去除,但當中倒有很多美好的東西,值得我們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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