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24 February 2013

朝鲜、伊朗“双核记”

2月12日当地时间上午上午11时57分50秒,各国地震台网测得朝鲜咸镜北道吉州郡发生5.0级“人工地震”,认定系核试验所致,随后朝鲜官方通讯社——朝中社宣布,朝鲜当天成功进行了地下核试验,这是继2006年和2009年之后,朝鲜所进行的第三次核试验。

此时正逢中国新春佳节,朝鲜的一声“爆竹”,一水之隔的中国高度关注自不待言,国际社会也纷纷作出强烈反应。

就在“爆竹”炸响之后,法新社迅速作了一个“盘点”,罗列出全球所有与核武器“沾边”的国家和地区。

在这些国家、地区中,正宗“核俱乐部”成员有5个,即美、俄、法、中、英这安理会的“五常”;自认且被公认已跨过核门槛的国家有两个,即1998年前后脚进行一串核试验的印度和巴基斯坦;公认早已是核国家、但自己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的国家有一个,即以色列;曾经计划制造核武器,但中途主动放弃的有6个国家和地区,即阿根廷、巴西、中国台湾、埃及、南非和利比亚;曾因继承前苏联遗产而获得核武器,但从未启用且主动放弃的有3国,即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和乌克兰;可能有过核武器研制计划,但在国际压力、打击下半途而废的国家有两个,即伊拉克和叙利亚。除了这一串国家、地区的名字,剩下的便是正被安理会和国际社会封锁、禁运、制裁,逼迫其“弃核”的一对难兄难弟——朝鲜和伊朗,因此朝鲜核弹刚刚炸响,许多国际观察家便本能地联想到伊朗。

“学习朝鲜好榜样”?

部分国际观察家指出,尽管国际社会一边倒地对朝鲜进行核试验加以谴责、制裁、封锁,但事实上朝鲜的确通过“追核”,拥有了令敌国不敢轻易进犯的威慑力,和与对方讨价还价的重要筹码。与之相反,阴差阳错最终与原子弹失之交臂的萨达姆,在西方感召下主动“弃核”的卡扎菲,最终都成了阶下囚、刀下鬼,尝到国破身亡的惨痛滋味。

目前伊朗的处境同样不容乐观:美欧各国始终对伊朗抱有敌意和不信任感,其中美国和伊朗的外交关系长期未能正常化,伊朗与英、德等国也时常爆发外交冲突;同时,因为民族、教派差异,伊朗和周边阿拉伯邻国间关系紧张;北方隔里海相望的俄罗斯态度虽与前述国家不同,但历史上两国恩怨纠缠,彼此都不免多留了个心眼;以色列自伊斯兰革命以来一直和伊朗相互敌对,不仅动辄威胁“外科手术”,还涉嫌对伊朗核设施网站、核专家实施“黑客战”、“暗杀战”,更力图拉拢阿塞拜疆包围伊朗。由于坚持自主核计划,美国、欧盟对伊朗实施步步紧逼的石油禁运、金融制裁和封锁,令伊朗陷入外交孤立、经济困难、货币贬值的尴尬局面。按照上述部分国际观察家的分析,目前伊朗的情形与朝鲜仿佛,要“突出重围”,其宗教/世俗领导人合乎逻辑的想法,恐只能是“学习朝鲜好榜样”,咬紧牙关,勒紧裤带,加速把自己的“核爆竹”弄出来,然后以此实现自保,并进而与远近对手讨价还价,而绝对会将萨达姆、卡扎菲当作前车之鉴。

伊朗的声音

然而现实的情况发展却并非如此。

2月12日当天,伊朗外交部发言人拉敏.梅赫曼帕拉斯特代表伊朗政府表态,对朝鲜进行核试验表示反对,并称伊朗对核武器的立场是“所有核国家销毁所有核武器”。2月16日,伊朗实际上的第一号人物、最高精神领袖哈梅内伊正式表态,称“伊朗不想制造核武器”、“世界上所有的核武器都应该销毁”。

事实上这种论调并不罕见:自2002年正式披露其核计划至今,伊朗始终一口咬定,自己的核计划纯属民用用途,目的是医疗、科研和发电,而非制造核炸弹,就在今年1月15日,哈梅内伊签署教法决议(“法特瓦”),从法律上禁止伊朗开发核武器。

尽管伊朗和朝鲜在军事上有许多合作项目(如伊朗的袖珍潜艇计划就和朝鲜有关),但耐人寻味的是,双方在核问题上的姿态截然相反:朝鲜是“示人以有”,其第一次核试验被外界普遍认为是失败,核能力也被许多国际权威机构贬低、质疑,但朝鲜一口咬定自己是“核国家”,核武器性能正不断进步,且今后还会继续进行更大规模、更高水平的核试验;伊朗是“示人以无”,一口咬定自己压根就没打算制造核武器,当然也不具备制造核武器的能力, 尽管核科研水平不断进步,铀浓缩能力也有长足提高,新的离心机一批接一批投入运转,但在他们口中,这些都是为了发电,以及“显示本国独立发展核技术的能力和权力”。

两个同因核问题成为“国际弃儿”的国家,在谈及自身核能力时,态度何以迥异?

首先,两国基础不同,地缘政治处境也不同。

朝鲜地狭人密,资源贫瘠,且自冷战结束后经济凋敝已久,加上半岛虽早已停战,却一直处于停火而非真正和平状态,理论上朝鲜战争并未结束,在国力和对手相差越来越悬殊、周围又遍布核大国势力的背景下,亟欲获得自己能掌握的、可靠的“打狗棍”,以为自己撑腰壮胆。同时,在朝鲜看来,自己背靠中、俄,对手虽决不愿自己“拥核”,却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手,只要时机和分寸拿捏恰当,在大国夹缝中放个“核爆竹”是可以做到的。

伊朗却是中东大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资源丰富,经济情况在遭受全面制裁前相对良好,即便如今遭受了制裁,日子也比朝鲜好过得多,同时扼波斯湾之吭,周围虽不乏强大、敌对势力,但比起朝鲜来却有较宽广的周旋空间,继续维持这种“追求核技术,不追求核武器”的姿态,相对而言进退有裕。相反,倘在此微妙时刻高调宣布追求核武器,反倒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一旦美国、以色列等不顾代价坚决“外科手术”,缺乏朝鲜那样“铁后方”的伊朗,反倒可能得不偿失。

其次,同为“国际弃儿”,处境却不一样。

朝鲜的追求其实并非“不谈”,而是“要谈”——此前朝鲜官方声明中不断高呼“我们唯一的敌人就是美国,对此我们从不掩饰”,这实际上是一语双关,事实上朝鲜长期以来一直希望作为一个“有尊严的大国”和美国单独进行直接谈判,而甩开中国、韩国,并在此基础上与美国签署双边和约,获得美方对朝鲜的直接安全承诺。当然,打破国际孤立、获得更多国际援助,也是经济长期困难的朝鲜所期待的,一如法新社所言,金正恩执着相信,惟有拥有可靠的核武器,他和他的世袭王国才会得到可靠的安全保障;他可谓朝鲜被当作一个核大国来尊重,并和华盛顿进行平等的、直接的谈判;他希望借助这样的“辉煌成就”巩固其在国内的统治,便于塑造自己在朝鲜人心目中的“高大形象”。

实际上,美国的确曾动过和朝鲜直接“开谈”的念头,从接待赵明录访美,直到金正恩上台后“暂停火箭试验换取食品援助”的君子协定,以及一次又一次的“人质外交”、“美国军人遗体外交”,都是这种“直接谈”小心翼翼的尝试。但双方信任基础本就很不牢靠,朝鲜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墨迹未干的协议撕毁,让美国政府十分尴尬。这一切令美国官方如今宁可循规蹈矩地走国际合作的阳关道,也不敢在朝鲜的软硬兼施下,踏上直接秘密外交的独木桥,即便白宫有意,也得时刻提防国会、国内舆论的“埋伏”。

由于手中筹码有限,手段单一,“直接谈”越难以办到,朝鲜便对“放核爆竹”越感兴趣,因为在其决策者看来,非如此不足以吸引美方关注、重视,以及相关各方聊胜于无的“安慰性红包”。

伊朗的情形恰相反,尽管欧美(尤其美国)对伊斯兰共和国体制十分不信任,但总的来说还是认为可以和伊朗谈,解决伊朗核问题应立足于外交途径,制裁、禁运、国际孤立,也总是打着“把伊朗逼回谈判者”的旗号,真正公开喊出“外科手术”的只有一个以色列,且不时受到美国“提点约束”,在这种情况下,保持“不核不弃”的基调至少可以确保不被卷入战祸,空谈“追求核武”反倒授人以柄,惹祸上身。

它们都在等待

朝鲜和伊朗的共同特点,就是话中有话,都在等待对手出牌。

朝鲜威胁进行第三次核试验的最早官方声明,是1月25日,即安理会因朝鲜发射卫星而一致通过第2087号决议、对朝鲜进行新制裁后两天,此后不时闪烁其词,讨价还价,直到半个多月后才“点炮”。如今又有小道消息称,朝鲜“年内”还将“四爆”,至于具体时间则未披露。

如前所述,朝鲜的“核爆竹”意在“要糖”,在“喊话”和“点炮”之间势必留出供对方“还价”、“发盘”的空间,按照朝方自己的说法,就是“何时试爆要看各方表现”,如果各方多少“给糖”便宽限些日子,但“糖果”到手、吃完后便会故态复萌。

伊朗的两个官方声明,不论梅赫曼帕拉斯特或哈梅内伊,都语带双关,即一方面否认追求核武器,另一方面坚持“所有国家都应拥有和平利用核能的权利”,同时以“任何国家都不应拥有核武器”的“高帽子”,强调美国等施压国也应“弃核”。事实上,从哈梅内伊到内贾德,伊朗几乎所有要员在公开场合都一方面坚持“伊朗独立发展核技术的权力”,一方面坚决否认伊朗有发展核武器的意图和行为,只是根据形势的变化和政治的需要,在不同时期、场合侧重强调“独立发展核技术权力”和“不追求核武器”这“两要素”中的一个罢了。

由于“信用值”太低,相关各国已不敢再谋求“花钱买平安”,朝鲜以“威胁点炮”换取“安慰费”变得越来越难,而其核技术却仍处不成熟状态。国际原子能机构和许多专业研究机构都认为,朝鲜的核弹仍以钚弹为主,这种核弹技术门槛低,结构简单,容易上手,但不易小型化,实用性差,且根据各方计算,朝鲜所储存的钚仅够制造10枚左右核弹,正所谓“炸一枚少一枚”,而要实现核弹小型化、实用化,需要在铀235弹上下功夫,但不论铀浓缩水平或弹头化尝试,都有许多“硬门槛”需要翻越,这对朝鲜而言并不容易,可以说,随着国际社会在朝核问题上立场愈益接近,其回旋余地会越来越小。

而伊朗同样存在“硬门槛”问题:其铀浓缩能力至今也不过20%上下,离“核武临界点”90%相差甚远,伊朗所可能做的,恐怕只能是一边和国际社会保持不冷不热的接触试探,一边在不断强调“不追求核武”的同时迅速提升铀浓缩能力,希望有朝一日成为类似日本那样的、在技术上随时可以跨过核门槛,但始终不真正拥有核武器的临界国家。

还应注意到,朝鲜领导人金正恩刚刚执政一年多,其政策延续性很可能将持续相当时间,而伊朗自主核计划的“主推手”——总统内贾德今年6月就将任满,且不能连任,哈梅内伊和另一个强势人物、曾任伊朗首席核谈判代表的议长拉里贾尼则为“核妥协”留下处处伏笔,同是等待,“难兄难弟”的处境恐也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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