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於2011-08-24明報 副刊世紀
岑學敏
編按:本月18 日,警方動員約3000 警力進入香港大學,保護國家副總理李克強出席香港大學百周年校慶活動。後來,警員在校園範圍內,阻止手無寸鐵的學生示威,其中一名學生更疑被人行使武力推倒、禁錮。是日作者是香港大學舊生,有參與當天的示威活動,在多個新聞報道鏡頭裏,都有他的身影,執筆從倫敦、台灣與馬來西亞的「警察vs.大學生」側寫香港警權現象。
在香港大學出入口,豎立着一塊告示牌,上面寫着:「本校園對外開放」。這個牌雖然不顯眼,這幾隻字雖然字體細小,但它卻代表着一種很重要的精神:大學不是商場、不是「私家花園,閒人免進」、不是「軍事重地,不得擅闖」,而是開放的、不同人士都可以進入的。
大學是一個讓不同思想交流、百花齊放的平台,開放校園正正就是使大學能真正成為這個平台。我想很多人也曾在大學不同學系或學會舉辦的研討會中,遇到一些常客:明明不是教授、講師、學生或校友,但正正是因為常客在場,和教授、講師、學生、校友、工友或任何一個只是路過的人,都在參與這場研討會,提出問題或意見,使得這場研討會更有意義,更加豐富討論內容。
「若有學生流血,我要跟你拚命!」
大學自主,是保障大學這個思想交流、百花齊放的平台的重要基石。大學自主,不但指學術研究不應受行政當局干預,也指校園這個開放空間不應受到行政權力所蠶食。警察是國家機器、行政當局最明顯的象徵,當警察可以隨意進入校園的話,即意味着國家機器、行政當局可以隨意介入大學的事務;如果行政當局可以隨意介入大學的事務,大學還有什麼自主可言?學術自由又能得到什麼保障?雖然我們都知道,事實上,在每日的運作上,大學的研究已經受到很多外力── 譬如研究經費、政商贊助──之類的力量左右,但至少也會有條底線,不會大剌剌的直接干預研究。正因為這種不得逾越的底線,警察隨意進入校園,成為了一件非常敏感的事。
我在倫敦念書的大學,是一間有基進傳統的大學,遊行、示威、罷課、佔據校園是家常便飯。大學對面有一個店舖,長期空置,有同學謠傳可能是警察租了那店舖來監視我們。去年其中一次全國罷課日,警察明顯加強戒備。不知道是不是敝校的學生有較多警察眼中的滋事分子,那天早上已有不少警察在學校對面馬路監視,但警察彷彿亦曉得一個潛規則,就是不會踏進大學的範圍,最多只是擦邊球,把警車停在主樓和圖書館中間那條公家馬路上(雖然平日甚少不是進出校園的人會使用那條路),和在同學踏出校門口就一路跟蹤我們。我想,如果當日倫敦警察行徑就像香港警察的一樣,就這麼走進學校,同學肯定會高呼: 「警察入侵大學!」、「警察攻擊大學!」
回顧歷史,我們清楚看到警察隨意進入大學意味着什麼:當警察隨意進入大學,之後就是鎮壓、進駐、接管、戒嚴。在台灣,1949 年4 月5 日晚上至6 日凌晨,軍警包圍了國立台灣大學和台灣省立師範學院(今國立台灣師範大學)的學生宿舍,並逮捕反對國民黨統治的學生,是為「四六事件」。當時台大校長傅斯年得悉軍警非法逮捕學生,立即找政府交涉,並警告警備總司令部司令, 「若有學生流血,我要跟你拚命!」。「四六事件」的後果,就是大學進入了軍管和校園戒嚴的年代。在「四六事件」不久後,台灣亦頒布了戒嚴令,進入了戒嚴時期。
馬來西亞警察:進入校園,是為了鎮壓
在亞洲不少地方,軍人或警察仍然進駐或可以隨意進入校園。台灣的學界仍在爭取要「教官」(軍人)撤出校園,因為一日軍人還在校園,那校園一日也仍未解嚴。在馬來西亞,今年7 月淨選盟集會前,更發生防暴警察進駐馬來西亞大學校園並住進學生宿舍的事件,校方更被學生會質疑,是否把學校變作警校。此舉看來是支援警察鎮壓之後的集會。最後,防暴警察真的出動鎮壓集會。
我一直以為,這種情况不會在香港發生,但我錯了。本月18 日,當我一早準備回港大,已在巴士上看到港大東閘、西閘被封了的告示;那時我已心想,看來東、西閘皆已被警察封了。於是,我提早一個站在東邊街的落車;還未落車,已經見到警察在巴士站設了路障。回港大的路上,比平日多了警察。我從太古樓旁的百一級回學校,往上望,已經看到太古樓旁站滿很多穿黑色套裝的人士,他們看來不是保安或者學校職員。望過去太古橋邊,已攔了鐵馬,保安和一大群警察在檢查進入校園的人的學生證、職員證或舊生證。什麼時候進入校園要檢查證件?什麼時候開始,警察有權在校園範圍檢查我的大學證件?愈接近校慶典禮的時間,警察愈多,連保安也好像不見了;最後,警察把鐵馬愈推愈前,遠超過之前由大學發出的封路通知。
在校園內示威也有可能違法?
當我們一眾抗議校方政治獻媚、舉行閉門典禮的校友準備開始叫口號前,在眼前卻是數十個警察,但校方保安不知道是淹沒在警察中,還是已經不知被安排到哪裏去;當我們堅持要走近太古橋時,警察堅拒放行,甚至有警察在稍高的位置攝錄,另一個警察背着那支常常出現在示威場合、警告示威者違法的橫額,愈走愈近,我的腦海出現了一句話:警察已經接管校園。於是,好些校友一齊高叫: 「警察滾出校園」、「大學自主,豈容侵犯」,明顯也察覺「接管」的意味。
政要駕臨,校方無法拒絕香港警察的保安要求。香港警察,可以在校園把封閉區愈劃愈大,校方竟然到了最後一刻、甚或事後才知道,並且無法干涉。
香港警察,竟然在香港大學校園範圍內,檢查每個進入校園的人的證件,並可以隨意禁止大學的員工、學生、校友、設施使用者進入校園範圍。
香港警察,可以在香港大學校園內阻撓示威者,並在後樓梯接管了希望參與示威的同學的肢體。事後得知,有大學保安員,其實也想讓被困在後樓梯的同學開門透透氣,但因為「阿Sir 唔中意」,所以同學繼續被禁錮。上述種種已經發生的狀况,徐立之校長,你還可以告訴我們,這樣也不算警察接管校園?這樣也不算校園戒嚴?
「本校園對外開放」
事件過了兩日,徐校長才姍姍來遲,發出聲明,謂「警方當時處理學生示威的力度和手法,導致不必要的肢體衝撞,令學生被推倒地上,港大認為不能接受」。我不知道徐校長有沒有傅斯年校長的勇氣;我只知道,假使要如聲明中所說, 「確保日後在校園內不會有同類事件發生」、「確保大學校園繼續是一個能自由表達意見的空間」,就要確保香港警察再不可以這樣隨便的進入校園。大學校園是社會的縮影,如果我們無法保持大學校園開放、無法確保警察不得隨意進入校園,我們離戒嚴、警察都市、「動員勘亂」委實不遠。
在香港大學出入口,豎立着一塊告示牌,上面寫着: 「本校園對外開放」,此刻格外耀眼。
作者簡介
岑學敏,香港大學學生會2004 年度時事秘書、2009 年碩士畢業生,「港大百周年關注行動HKUCentenary Action」發起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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