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蜀
中國資深媒體人
2014年 10月 25日
中國最大的問題是黨天下。黨天下或者說無限黨權,屬於最集中最徹底的人治,跟法治是根本衝突的。要黨天下就不可能有真法治,要真法治就不可能有黨天下。我從來是中道論者,但在這個問題上,沒有中道可走。
就
四中公報的簡略內容而言,不能說在法治技術上沒亮點。但為什麼仍激起知識界的普遍憤怒呢?原因就在這裏。黨權不僅沒有任何約束跡象,黨天下不僅沒有任何收
斂跡象,反而更強化了:「社會主義法治必須堅持黨的領導」,「把黨的領導貫徹到全面推進依法治國全過程。」此類措辭比比皆是。習近平原來反覆強調的限制黨
權的主張,譬如「任何組織或者個人,都不得有超越憲法和法律的特權。」「任何組織或者個人都必須在憲法和法律範圍內活動」,公報竟付闕如。給人的印象,仍
是黨大於法,共產黨的無限權力仍然不受任何限制,法律仍然不過是黨的工具。這哪還看得到一點點法治信仰?有此底色,則無論法治技術如何精進,都很難讓人相信當局的法治誠意,很難對中國的法治前景有信心。
固 然,共產黨領導是寫入了憲法序言。姑且不論寫入憲法序言是否合理,也姑且不論憲法序言是否具有法律效力、用不用得著嚴格執行,無論如何,憲法並沒有規定共 產黨領導等同於共產黨無條件執政而且無條件「長期執政」,更沒有規定共產黨領導就是共產黨擁有無限權力卻不負任何法律責任。即,縱然現行憲法實質上仍然不 過是黨憲,仍然有這樣那樣的弊端,但它仍不足為黨天下即無限黨權保駕護航,黨天下即無限黨權仍然沒有法理依據。
揆諸歷史,黨天下也缺乏依 據。抗戰時期的共產黨根據地,同樣在共產黨領導之下,但並非都是黨天下。著名的三三制,就是對黨天下的限制。共產黨當政之初實行共同綱領,共同綱領的精神 實質就是多黨合治,這也是對黨天下的限制。這一格局的真正終結只在反右之後,反右之後才走向徹底的和露骨的黨天下,即黨天下本身就是毛澤東極左政治的產 物,縱然在共產黨的歷史脈絡中也屬於極端。
黨天下即黨控制一切,包辦一切。不僅控制體制內所有細胞,體制外的民間組織、民營企業甚至宗教組 織,也往往不能倖免。黨的手伸到哪,哪裏就事實上喪失了自主性。這才鬧出了重慶唱紅時期,佛教道教基督教天主教各大宗教場所爭唱「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歌 唱」的笑話。這當然不是教徒們發自內心,而毋寧說出自徹底控制下的習慣性恐懼。黨天下猶如鋼鐵般的緊身衣,死死捆住了發育中的社會的身體,讓社會不能不變 形,讓人性不能不扭曲。
法治是什麼?歸根結底,法治無非是限制權力和保障權利。黨天下即無限黨權恰恰反其道而行之。黨權就是公權,無限黨權 就是無限公權,而且必然與人權和公民權利衝突。所以,無限黨權本質上就是反法治的。一方面法治高調響徹雲霄,法治技術力求精進;一方面無限黨權不傷毫毛, 這難道不是緣木求魚麼?
習近平反覆強調限制黨權,這不過是法治起碼的要求。連這都拒絕卻又高舉法治牌坊,無非對法治的諷刺。黨天下是法治天 敵。只要共產黨像葛朗台貪財那樣貪權,不能克制自己無限膨脹的權力慾,法治就沒有空間,最多帶刀把子的法制而已。要證明法治誠意,證明自己不是法治天敵, 別無選擇,共產黨先拿自己開刀,先拿黨天下開刀,還權於民,還自由於社會。同時把共產黨領導嚴格限定於共產黨監督共產黨無條件接受法律的最高統治,模範遵 守法治,堅決捍衛法治,同共產黨內一切反法治的言行做鬥爭,而決不能是共產黨操縱法律、干預法制。
但是,不能幻想靠共產黨自己就能做到。人 民不是沒給共產黨時間,已經給了整整65年的時間。65年的歷史已經證明幻想共產黨自己做到根本就是愚妄。權利不是恩賜的,法治同樣不是恩賜的。不排斥體 制內哪怕黨內的努力,也不否認法治技術精進的必要,但必須要有一個基本的立足點,即堅持公民社會的主體性,相信真正的法治一定奠基於公民社會自身的努力, 靠一代一代公民前赴後繼的爭取。在民主和法制的軌道上,跟一切反法治的言行死磕,尤其跟反法治的黨天下死磕,這是神聖的公民義務。而如果不盡義務,當然就 沒有理由抱怨法治曙光為何總是不能照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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