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2/10
中國出身的「新香港人」要組「紫荊黨」參政,是香港三十年一遇的大變局。這班在中西兩邊都有聯繫的中環新菁英,與李超人一代港資富豪在歷史上的痕跡也相映成趣。李曾經感嘆,大概意思是過渡期的時候沒有抓緊機會參政、沒有培育自己的政治勢力。最後大家都看到中國對他越來越不友善,雖然他有留蟬脫後手,但正面衝突終究沒有議價空間。
因為重要 所以沒有民主空間
然後紫荊黨出現,不能說不是弔詭地希望完成香港富豪們的夙願。證明中國在政治壓倒一切的同時,仍不能在功能上放棄香港。雖然口裡說不,但身體還是很誠實。香港長期以來無法政改,是因為中國不搞資本帳開放,以維持「金融安全」不被顛覆,這裡成為唯一資本帳開放的中國地方,故此不能讓香港本土人口掌握自己的金融安全;這層複雜關係因為不好點明白,便屢次在政改爭議中化約為「事涉國家安全」和「愛國者治港」的套語。因此一日香港與中國存在這層關係,就一日不可能民主;可以有民主投票的形式,但人選需要是北京「信得過」。
追溯得更遠,這是冷戰以來決定的格局。冷戰不只決定了美國要聯合中國反蘇,而默許香港回歸中國,也注定有這層特定的政經地緣關係,北京不會讓香港搞真民主。除非中國開放資本帳,融入全球金融體系,在美國面前不再搞「中獨」;當香港徹底失去價值和能量的時候,就會有民主空間,但到時又會沒能力自行建設民主。現在我們是有能力,但沒有空間。兩種情況的結論都是不會有民主。即是香港有一日像敘利亞一樣,戰火漫天,但只要各種交易槓桿還在,香港還是會因資源詛咒而與民主自治無緣。
等於沙士以後,香港樓價金槍不倒,便涉及全中國狂印熱錢對抗美國量化寬鬆的遠因。這波秩序基本確保香港資產「五十年不變」。台灣可以民主化,除了因為島內人民持續強烈抗爭,更重要的是美國不再需要台灣做冷戰的反共戰艦,因為爭取目標由中華民國轉移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台灣政權跟替對其大局無影響。蘇聯突進和強大的結果,是中國地位的上升、台灣失去「棋子」身份,但也因此可以得到民主。智利可以一直維持不亞於國民黨的高壓統治,因為美國在地緣上需要他,美國便默許犧牲當地人權。
反送中作為兩條統戰路線的成績表
紫荊黨的成立,當然與「反送中」脫不了關係。反送中對北京來說,是暴露了「港人治港」行不通。親建制派被超過一半香港人討厭,就是沒有號召力影響力。中國最終發現香港是一個政治上的沼澤,正所謂臭罌出臭草,在臭罌裡養不出好物種。無論輸送多少資源過來,他們還是搞不起來。
去年區議會的戰果便警示了情報結構性失誤,以及多年投資化為泡影。對於民主派自認中關社以來的統戰,本來是想爭取他們靠近建制,但抗爭者用自己的犧牲把泛民爭取了過去;建制派更加無力阻止本地動亂。無論何妖等激進建制如何舞高弄低,還是無法改寫在中國眼中,反送中是對其間接管治政策派發歷史成績表:結果是人心不回歸、溫和派激進化、親兵則像永續軟皮蛇。
劉兆佳曾經在紫荊黨消息出現一陣之前,發出耐人尋味的言論,謂香港很多建制派嘴上說愛國,但其實都是為了利益,愛國者治港不等於建制派治港,只靠「群眾基礎」不足的建制派不足以撐持大局。據此想像,北京對建制派的失望,不一定少過北京厭惡黎智英黃之鋒。
林鄭月娥是用來做行政工作的,留與不留都不是重要事,未來的政治規劃早就沒有他們的位置。令北京失去耐心的同樣包括港英政務官,他們無法解決政治矛盾,甚至連調度資源收買民心都做不到。林鄭的外交效應,讓全球反中形成、蔡英文選情起死回生,高票當選。如果再有機會,北京大概對 AO 治港十分戒懼。否則不用搞公務員 DQ 制度。
掉在地上的餅包誰人撿?
然而親北京的新香港人治港,是否就會如有神助?這始終還是受到香港作為集資地、存錢地的資源詛咒所限。眾所周知,中聯辦的也是「流官」,也就是外調進來、不熟港情、日久則調走的體制。傳統中國也是如此,江浙出身的士大夫,不會被委派到江浙地區,以免人脈網絡太深太長,有結黨營私,成為獨立王國的危險。中聯辦尚且成為忌憚目標,那號稱要有 25 萬黨員、「學習共產黨」的紫荊黨,又有多少來爭奪香港的諸侯?控制到香港,又可以向北京換取更多,做李嘉誠做不到的東西——與北京討價。以前因為「一國兩制」,香港無法干預中國政治。一旦紫荊黨那種披著兩制皮相的一國願景成立,港人參軍、「一國兩制」再續五十年,香港人口去白區化,但也會逐漸為中國政治鬥爭提供更廣闊的藍海,就像重慶。
人心不回歸是北京頭痛的事,但人心如歸則可能更大問題。當五湖四海的中國人都來到香港組黨參政,紫荊黨裡面分出三五七個派系路線,又與中國和外國滲和在一起,不是一個滋長雙面間諜和外國勢力的空間嗎?一旦擁有實權,就等於太平天國之後的漢人總督,開始有議價力。若果沒有實權,則不可能清掃本地尸位素餐的偽親兵,不能切實改革,久待沼澤的外來種也會很快被同化,成為一樣的垃圾;有實權則尾大不掉,很容易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如果實行這一套,被迫留港的香港人,就只能與敵同行,形勢會更加複雜。真正的短兵相接不是去年,而是將來。
特朗普說要抽乾華盛頓的沼澤,但每個地方都有沼澤,香港也有。本地人能夠勾結甚麼外國勢力?外來菁英借香港這個殼去互相勾結,有權力又發大財,還比較實在。英國人來到,也開始有了不奉君令的底氣。巨大的操作空間注定各方都有借殼爭奪的動機,香港注定永無寧日,這就是資源詛咒,但這也是香港可以一生懸命、不會死光的底氣。否則去年北京就出解放軍一乾二淨了。
香港人說走的人多,但現實就是過半數人錢在房產、沒錢、各種理由,而必須面對香港。香港人不需要做龍,形勢不許可就做好一條難纏的地頭蛇,要成為上海、重慶、北京這樣的地方。上海經歷過日本、也經歷過共產主義的搗毀,但後來還是有上海幫。從這個角度去看,只要不閉眼,就有戲可看,有戲可演,遠遠未到值得懷憂喪志的終局。
只要我們活著,就有香港。你不相信香港人,也要相信香港這個沼澤的韌力。一進來,力使不上。中國何其大力,但還是越管越亂,不是力不夠大,而是經常在官方文宣出現的「形勢複雜」四字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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