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雨劍
BBC特約撰稿
打響美中貿易戰第一槍時，美國總統特朗普聲言，與中國打貿易戰「很好而且很容易贏」。
十幾個月打下來，他的貿易戰「很好」的堅稱與全球經濟學專家與商家的共識相左。與中國的貿易戰對美國經濟的負面影響已經開始顯現，而且有把全球經濟拖入衰退的危險。
「很容易贏」？顯然不是特朗普想像的那麼的容易。在美國新一輪對中國加徵2500億美元關稅生效前夕，特朗普一條推文宣佈暫緩實施，他的解釋是讓中國先好好過個國慶節，不給中國人過節添堵。
忽冷忽熱貿易戰
這個解釋顯然難以令人信服，尤其是出自特朗普之口。別忘了，兩年前特朗普在競選中高喊中國「強姦」美國，甚至把中國比作是比伊斯蘭聖戰恐怖主義更大的問題。
有分析人士認為，2020年美國大選臨近，感到經濟壓力的特朗普在向中國伸出橄欖枝。
這個判斷要能站得住腳，要基於兩個前提。一是特朗普有一個明智、明確、一貫的談判戰略。二是特朗普凖備接受妥協雙贏。貿易戰打到今天，這兩點都似乎缺乏證據。
特朗普堅信實施單邊懲罰性貿易關稅和制裁是殺手鐧，中美之間幾十年來積累的貿易不平衡可以一朝翻盤。但是，美國前勞工部長，現任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公共政策教授的羅伯特·萊奇（Robert Reich）提醒人們，特朗普的貿易戰「好且易贏」的信念，是建立在對關稅以及美國海外公司運作的最基本的常識錯誤上的：
「他堅稱是中國人而不是美國的消費者為他的徵加關稅買單。他『命令』美國公司停止在中國做生意」。
只能美國贏
美國對中國的巨額貿易逆差，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是多年積累起來的。特朗普之前的美國總統沒人是睜眼瞎。之所以沒有像特朗普那樣單邊挑起貿易大戰，是因為在多元化全球經濟的今天，貿易關稅壁壘已經被證明是害人不利己的不智之舉。
尋求妥協雙贏，合作互惠，已經是國際社會的共識。
特朗普顯然不信這一套，他不但執意要與中國打這場貿易戰，而且只能有一個贏家，美國。在特朗普的世界裏，贏重於一切，超越意識形態，原則立場。
當香港的抗議者打著美國星條旗，高唱美國國歌，呼籲特朗普把香港元素加入他的對華貿易戰，甚至要特朗普來「解放香港」的時候，他們是把美國總統當作傳統的「自由世界的領導人」，負責任，值得信賴，堅持正義，恪守原則。
然而，特朗普徹底砸碎了美國自二戰以來在國際舞台上精心塑造的這個形像。今天住在白宮裏的美國總統，美國歷史上絶無僅有。特朗普入主白宮不到3年，徹底攪亂了過去半個多世紀逐漸形成的世界格局。特朗普一手打造的世界新格局呈現的是極度的混亂、不確定，潛伏著危機與危險。
美中貿易戰的忽冷忽熱，山重水複，必須放在特朗普追求的世界新格局下來觀察和判斷，才會有任何的意義。
破制攪局
2017年1月，特朗普打著「美國第一」的大旗上台，兩年多的時間裏，「美國第一」就像建築工地上拆除舊建築的破碎球，把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形成的以遵守規則為基礎的多邊主義國際秩序砸了個遍地瓦礫。
保障遵守遊戲規則的國際機構和國際條約，無論是北約、聯合國，還是巴黎氣候協議、伊朗核協議，都成了特朗普攻擊的對象。
特朗普憎恨多邊主義。無論是生意經還是政治經，特朗普都堅信，多邊主義下美國只會吃虧當冤大頭。因此，任何體現多邊主義成果的國際機構和國際條約都成為特朗普的眼中釘。
特朗普的世界裏，傳統的盟國與對手，朋友與敵人的界限變得模糊甚至顛倒。特朗普對盟國領導人出言不遜，惡語相向，對政治強人獨裁暴君羨慕欣賞，讚譽有加。
英國脫歐脫的焦頭爛額之際，特朗普也要插手攪和。無論是遭特朗普譏笑的前首相特蕾莎·梅，還是受特朗普欣賞的新首相鮑里斯·約翰遜，都是把寶押在英國脫歐後能迅速與美國達成全面貿易協定。特朗普也許諾給脫歐後的英國一個「非常非常大，非常非常快」的貿易定單。
畢竟，美英「特殊關係」是二戰以來多邊主義世界新秩序的重要基石之一。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
然而，特朗普支持英國脫歐也是以「美國第一」為前提的。英國皇家國際事務研究所的美國和美洲項目負責人溫亞姆裏博士（Dr Lwslie Vinjamuri）認為，特朗普支持英國脫歐，是因為他厭惡多邊主義，他更願意一對一，各個擊破，特朗普堅信這最符合美國的利益。
美國先總統林肯傳記的作者，曾任美國總統克林頓政府高級顧問的布魯門索（Sidney Blumenthal）對特朗普約翰遜治下的美英「特殊關係」感到的是悲哀：
「這與丘吉爾和羅斯福開創的特殊關係完全背道而馳。這不是一個新階段，這是一個根本不一樣的關係。它不是特殊關係，是懷有惡意的關係。美國總統與英國首相聯手將不是去挽救西方，而是砍殺（slay)西方。」
「特朗普第一」
特朗普是個臉皮極薄的一言堂主。入主白宮兩年多，唯我獨尊，剛愎自用，朝令夕改，出爾反爾，翻臉不認人的性格已表現的淋灕盡致。
美國總統府白宮似乎成了特朗普重溫當年主持《學徒》電視真人秀的地方。按特朗普自己的話說，只有他一個人最重要，其他人都是可有可無。
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戰略研究教授艾略特·科恩（Eliot Cohen）說：「總統已經自己證明了他是批評者所指責的那種人：好斗，欺凌，煩躁，不負責任，不動腦子，壞脾氣和自戀。令人瞠目的是，他的這些缺點還沒有轉換成明顯的大災難」。
但是，科恩教授 在《外交事務》雜誌上撰文警告說：「這（尚未出現的明顯災難）不能轉移我們對正在積累的美國外交危機的視線」。
的確，從朝鮮到伊朗到阿富汗，特朗普混亂不測的舉動潛伏著災難性的危險。
英國皇家國際事務研究所的美國和美洲項目負責人溫亞姆利博士說，「特朗普的美國第一實際上是特朗普第一。問題不在於如何應對美國，而是如何應對特朗普。」
如何對應
從政府部長到特別顧問，特朗普一手招聘一手辭退，走馬燈似的換人，白宮裏的「成年人」已經所剩無幾之時，特朗普的言行舉止日漸怪異乖張。僅舉最近的幾個例子：
不惜篡改美國氣象局的颶風預報氣象圖來證明他的錯誤聲稱言之有據？（特朗普稱不知道有修改氣象圖的事，也不知是誰修改的）
在美國遭受9·11恐怖襲擊週年紀念的同一周裏，安排在美國總統別墅戴維營秘密會見塔利班代表，然後一條推文宣佈取消？（9·11恐怖襲擊發生後，正是從戴維營裏，時任美國總統喬治·布什發佈了對阿富汗的軍事打擊命令。美國認定塔利班政府為9·11恐怖襲擊者提供了庇護和支持）
也是一條推文，特朗普取消了讓丹麥政府精心凖備了數月的美國總統對丹麥的國事訪問，只因丹麥說它不賣也無權賣格林蘭島？
美國前勞工部長，現任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公共政策教授的羅伯特·萊奇說：
「我認為我們不得不面對一個似乎沒人願意承認的事實。這已經不再是極度的自戀、自負和驕狂。美國總統是嚴重的、可怕的，危險的不穩定，而且他的狀況日漸惡化。」
如何對應特朗普？英國皇家國際事務研究所的美國和美洲項目負責人溫亞姆利博士的問題問得好，但似乎沒人能給出答案。
美國民主黨人把希望寄托在14個月後用選票把特朗普趕下台。如果特朗普在2020年的大選中獲勝連任呢？特朗普的對手似乎不願意麵對這個可能性。
回到文章開頭的美中貿易戰。美中雙方談判小組技術層面上的突破妥協，如果達成的話，能否經得住特朗普隨手發的一條推文？
美中貿易戰放在特朗普打造的混亂而不測的世界新格局下看，它的忽冷忽熱，反覆無常就不難理解和預見。
難以預測的是，特朗普治下，美中貿易戰能否在雙方都接受的停戰條件下偃旗息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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