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七月,二十三歲的馬來青年扎拉(Siti Azzahra Abdul Razly,上圖左)出席馬來人統一經濟行動理事會(Majlis Tindakan Ekonomi Melayu Berhad,MTEM)時,向副首相慕尤丁(Muhyiddin Yassin)講述身為法律系畢業大專生,在都市生活所面對的衣食住行困窘,以及對未來期望的幻滅。一些隨口而出但明確的語句,如:「都市有許多空房子,但都不是屬於我們這一代人。那些昂貴的房子,到底是屬於誰的?」「難道必須嫁給有錢的男人,才能夠逃離這個困窘的生活?」,讓短片〈Saya Zahra〉(我是扎拉)一時瘋傳,褒貶固有之,但揭露的是不分族群,時下青年面對的困境。
今天,慕尤丁雖已不再是副首相,但是扎拉所說的時下青年的嚴峻挑戰,卻一點也沒有改變。工作與貧窮,原本兩個不可能同時存在的現象,現在赤裸裸地體現在馬來西亞的年輕世代身上。2015年,共有270萬名收入少於2000令吉的單身青年申請「一個馬來西亞援助金」(Bantuan Rakyat 1 Malaysia,BR1M)。【註一】根據2014年的統計,本國員工的中位數收入(median income)僅為1575令吉,而超過77%員工(相等於760萬名)的薪水少於3000令吉。根據2011年世界銀行報告,馬來西亞的實質薪資在過去十年僅每年平均增長2.6%。以上種種現象,標誌著勞工低薪化的問題日趨嚴重。而薪資停滯的問題背後,還有更嚴峻的青年失業,以及工作形態改變的挑戰。
雖然當局刻意遮掩,唯青年失業的數據卻異常驚人。根據《第十一馬來西亞計劃》(11th Malaysia Plan),2013年共有超過一半(或57.5%)的失業人士來自於15至24歲青年。雖然全國失業率在3%至4%徘徊,但青年的失業率卻攀升至10%。另外,有24%的國立大專生在畢業六個月後依然失業,而私立大學的比例則更高達27%。【註二】這不僅表示文憑貶值的問題已經浮現,而且青年時期失業,往往意味著失去學習與成長,無法達致社會流動(social mobility)的最佳時機,進而極有可能淪為「長期失業」青年。
難以突破貧窮世襲現象
就算僥倖未失業,許多青年即使能夠投入勞動市場,但是卻往往僅能獲得部份工時的工作,不僅上班時間不固定,每月工作時間亦不超過全職的四十小時。這導致薪資低於標準,部份工時工作者面臨沒有勞保、遣散通知、甚至沒有員工契約等問題,更遑論職業培訓與前景,因此很容易成為「工作貧窮族」(working poor,或曰新貧階級)。
就算擁有全職工作者,在彈性工時、人力派遣取代正常工作,無薪加班與責任制等新工作形態下,不僅導致勞動時間延長,時下員工的就業安全與生活品質亦受侵蝕。今天的青年世代,似乎只能夠在長期失業與過勞工作之間選擇默默承受。
為什麽過去「工作就不貧窮」的定義已不再適用於當下?這是因為傳統穩定的工作產生於就業穩定的工業社會。在去工業化的今天,傳統的穩定工作已逐漸消逝,取而代之的是高度不穩定的非正式工作,大量的青年工作者今天雖然有工作,但薪資微薄,或仰賴非正式工作,因此長期難以脫貧。
政府今年雖然矢言推動服務業的增長,然而,馬來西亞過早進入去工業化社會,令工業生產力沒有精益求精,服務業卻多是勞力密集且技術層次低的服務領域,如餐飲、霸級市場或送貨而非高端的商業咨詢、金融或工程設計等服務業。結果,薪資非但無法上升,反而因為勞動人口之間的競爭而長期停滯,甚至在通膨與物價上漲後陷入負增長的窘況。
不義社會造成世代剝削
宏觀而言,過去數十年,在新自由主義與全球化浪潮席卷之下,產業與資本的高度流動性、財團化與產業外移已經導致薪資停滯與失業問題(包括長期失業)。工會式微、產業政策錯誤加上政府的無為,更加侵蝕員工的基本權益與福利。
要認清的是,工作貧窮並非單純的個人努力問題,其中涉及家庭與社會的集體因素,同時也包括產業發展的結構性問題。把工作崩壞當成個人的責任,是新自由主義勞動政策根本的價值觀問題,也將成為政府推卸照顧弱勢者責任的藉口。
像扎拉這個年齡的青年世代,其中位數薪水可能更低至僅有1100令吉。馬來西亞有半數青年人口的月薪在1100令吉以下,這已不僅是生活問題,而是生存的問題;這也不只是單純的個人責任,而是馬國社會的整體挑戰。問題是,社會成員是帶著有色眼鏡,片面地責怪他們未能積極工作賺錢,還是已開始準備好,去理解時下青年面臨的結構性困境?
【註解】
一、單身一馬援助金只發給月入少於2000令吉的青年。
二、More jobless among private varsity graduates,Free Malaysia Today,April 7, 2015。
from 燧火評論 http://www.pfirereview.com/20151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