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其他同案被告遭加控暴動罪,《國安法》來勢洶洶,梁繼平在人大表決《國安法》前數日改變主意。梁繼平說,現在已「完全看不到有空間可以受公平審訊、在沒有政治考量下面對控罪」,未來數年、甚至更長的日子不能回港。
快將26歲的梁繼平,或要展開「流亡」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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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的六月份,梁繼平正好為自己的碩士論文課題在美國華盛頓大學答辯。
他研究題目是公民社會,特別是示威及民主化,與極權之間的關係。同期遇上香港爆發示威,過去刻板的論文、研究數據之外,梁繼平說「我城發生史無前例的示威,全部都是有血有淚」,然後與導師相擁而泣。
梁繼平小時夢想是成為立法會議員,立志為民發聲,未料去年七一,與其他示威者以佔領方式「走入」會議廳。
我們不是用想像中的方法,而是用奪回、衝擊、佔領的方式進入體制,所以進入立法會是香港政治史上,極度symbollic的東西,因為立法機關不民主,所以無法不佔領。事後雖未出現類似台灣「太陽花學運」的佔據立法院,但梁繼平發言改寫反對《逃犯條例》修例運動的走向。
闖入立法會後,梁繼平隨即離港回美,避開警方追捕,去年底也協助香港眾志、香港大專學界國際事務代表團等在華盛頓進行遊說,同時繼續兼顧研究及教學工作。
他說下半年看著大規模拘捕,部分更控告刑期十年的暴動罪,港人難以揮別集體創傷。梁繼平說在美國,半年來也無法好好讀完一本書、一篇文章,但自己認清熬過考驗,才是能否走下去的關鍵。「You either make it, or you're broken by it。」
警方今年1月向梁繼平就發出傳票,原先2月上庭,聆訊因疫情延至6月10日,其後警方3月再重發傳票。接下來的兩個多月,梁繼平和七一「除罩」一樣同樣一腔熱血,在4、5月期間購買了美國回港的單程機票,準備回港面對審訊。他解釋,一為家人,二來不排除以坐監方式,鼓勵其他抗爭者。
「可能很天真,當時整個示威、整個中國政府泰山壓頂,公民社會低迷……如果我做到的,可以給他們帶來一絲鼓勵,好簡單,(話畀佢知)有人同佢地同在、有人記得佢哋、紀念佢哋。」梁繼平接受眾新聞專訪時如是說。
他承認自己天真幼稚,甚至親友前輩誤解他太抬高自己,令他傷心流淚。
「梁繼平坐監,大形勢上無影響,但好似耶穌性格,同人一齊受苦、進入別人的苦難。」他說。
「我同女朋友講,你無辦法明白那種革命的情緒、手足之情。你無投入過這場時代革命,是無法投入這種情緒。」
另一方面,梁繼平只是涉嫌違反《立法會特權法》下闖入會議廳,最高判監3個月,當時他認為可以「博一鋪」爭取相對短的刑期。他回想:「諗住返來坐一段時間的監,換取一生的自由。」
計算回港14日隔離要求,梁繼平原定在全國人大表決《國安法》前一日返港。可是《國安法》及同案13名被告加控暴動,把他拉回現實及接受一段時間不能回港的命運。
無可能入去做一些好trivial的舉動會被告暴動時,一個公開identify自己、公開朗讀宣言、呼籲人留低的人,唔會被人告暴動。
Make no mistake,返到去(香港)一定會同等處理,甚至是煽動暴動,所以是認清事實,政權係會全面清算抗爭者,特別是所有想復燃運動的人,所以我唔會再好幼稚去幻想。梁繼平本身出身公屋基層,他靠自己努力考入港大政治與法律雙學位,大學同屆同學中,有人做政務官,有人是律師。
他在大學期間受到台灣抗爭啟蒙,但由於本土派未成為主流思潮,幾乎是「孤獨地」探索香港本土的定位。尤其是以港大《學苑》總編輯身分提出《香港民族論》,當時仍是小眾意見,遭特首梁振英點名批評,民主派保持距離。
「當年本土派唔係好受歡迎,我們討人厭,在學術界不受認同,不會有好多教授話好provocative。」申請美國博士學位時要寫推薦信,名單沒有任何一個本地老師,梁繼平千叮萬囑並非怪罪任何人,只是當時真的未遇上好的啟蒙先導,在學海中自己探索。
「我在大學時,係好孤獨,無咩intellectual support……自己就是自己導師,自己看書、自己寫文,我當時就會想,為什麼讀大學intellectually無mentor呢?」
梁繼平說自己志願是回港,成為教授政治的學者,希望學生避免重犯自己孤獨探索的路。「學生是會成為明日的改變者,會分析時事,會根據知識做事。」
港大畢業後,梁繼平到美國華盛頓大學就讀碩士及博士。當時,反修例運動未爆發,家中兩老是典型香港父母,教育程度不高,還以為他日學成,可以回來加入特首林鄭班子或中央政策組做政策研究,謀個一官半職。
「佢以為我讀博士,就係好似羅致光,沒有想到博士其實是extension of my activism。」梁繼平如是形容父母。「(過去)在他們的世界觀,共產黨是衰,所以我們走落來(香港),但他都有考量,我們都是中國人。」
在去年底《立場新聞》的訪問中,梁繼平透露,父親在他七一後離港時大罵他,他跪地叩了兩個響頭離家回到美國學校。
梁繼平說,在數個星期「冷戰」後,梁爸爸看到輿論逆轉,開始轉為支持兒子,如今已是脫胎換骨。
他會send時代革命、齊上齊落的貼紙給我,日日幫我剪報。」他笑說。「他進化了很多,看很多連登、文章,他在家庭(通訊)group中send了但丁中英文對照:地獄是留給道德中立的人。我老豆進化了,他是時代革命成長的人。母親則日漸消瘦,雖令梁繼平掛心會否造成人生遺憾。在他成長路上,梁繼平習慣全靠自己,父母對他沒有期望也沒有壓力。梁繼平說,此刻離開,對他不算什麼羈絆,也無阻他繼續參與政治。
即使五年、十年不能歸家也無牽掛?梁繼平半開玩笑說:「五年十年好樂觀喎。」
我覺得我們要預計二三十年的戰爭,可能要摒棄一次運動可以成功、可以改變的想法,我們要面對遏制十三億人而擁有過千萬黨員的機器,是前所未有地龐大國家機器。捷克、波蘭及台灣,脫離威權時期不下三四十年,香港或是剛剛開始。
在歷史前所有人只能謙卑,梁繼平說沒有中國因素,香港老早已經民主化,不要先猛怪自己。
「 我們要意識到,我們面的對手是historically難對付。香港未有民主化,唔好blame自己、blame同路人住。我都犯過呢個歷史錯誤,好快地歸咎大中華膠。」
「中國全面威權主義現在抬頭,清算公務員、清算教師、清算中小企、清算媒體、清算抗爭者,鋪天蓋地的打壓,係現在開始。」
「歷史上,完全知道流亡是政治抗爭,是一個很正常,甚至無可避免的階段。」
梁繼平說,《國安法》通過後,本地政界的國際遊說預計會面對更多壓力,下一步,需要更多海外港人參與外國遊說及做好分工。他自言,大學有簽證可以留美,已是幸運的一群,其他抗爭者被迫海外流亡,是延續抗爭的,下一步,希望為他們和流亡「去污名化」。
我可以寫包單,無抗爭者準備好流亡,一世都唔會準備好。沒有人會適應、習慣、準備好做一個流亡者。一個真係愛香港、為運動付出更多的人,不會為所謂安穩生活,在外地的自由,放下香港的東西。梁繼平沉穩、歷練,短問長答,成為學者是時間的問題,分別只是研究課題,是走沈旭暉還是孔誥烽路線。過去一年歷練,讓他看得更長遠,要讀美國政治,更要讀中國「一帶一路」擴張,知己知彼。
他回到美國後,開了Twitter,當中放了政治哲學家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的「Wherever you go, you will be a polis」名言。鄂蘭是出生德國的猶太人,納粹德國上台後,她流亡到法國,最後在美國定居及多間大學任教。
梁繼平說,鄂蘭那一代很多出色的知識份子都從歐洲或納粹德國流亡到美國,著作多對政治本質深刻反思、對人類痛苦的刻畫。
「不論身在哪裡,哪裡就是城邦」,也是鄂蘭強調透過言、行,透過人與人連結甚至互聯網,創造一個政治共同體、小城邦。
無論我在哪裡,我在不在香港,我都可以是政治共同體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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