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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15 March 2024

特约评论 | 唯色:当我们谈论天花时 我们在谈论什么(二十五)

评论 | 唯色:当我们谈论天花时  我们在谈论什么(二十五)这是1946年,我三岁的母亲与父母,及三位仆人在康区达折多(今康定)的合影。我外祖父当时受命噶伦拉鲁派往此地办理事情。
 唯色翻拍老照片

 

12、母亲回忆跟天花有关的往昔(下)

第三个故事:治麻疹

我阿妈八、九岁的时候,骑马跟着怀孕的母亲去了她的母亲家,即贵族擦底·德庆巴家生孩子。那是在日喀则附近的拉日,一个很舒服的地方,有连绵的草坪,山也不高,下雨后孩子们都跑去捡蘑菇。

"嬷啦(Mola,这里指外婆)给阿妈啦每天做很多好吃的,我忍不住说:啊啧,能吃这么多好吃的东西,让我生多少个孩子也是愿意的啊。大人们都笑了。但是生孩子的时候不能待在家里,因为嫁出去的女儿在娘家生孩子的话会让家里的央(Gyang,福气)流失。所以阿妈啦是去看不见娘家房子的邻居家生的,不远,拐个弯就到。有一天早上,我和阿佳(Acha,姐姐)醒来时看见了妹妹白玛,塌鼻子,脸也扁平,鼻孔就像两个羊粪蛋。我们跑去告诉嬷啦,说生下的孩子只有两个羊粪蛋鼻孔,嬷啦生气了,说能生下孩子已经不容易了,还说什么羊粪蛋。

"不久爸啦来接我们,我们骑马路过日喀则,住在嬷啦的娘家贵族雪夏家。第二天去扎什伦布寺朝佛,遇上羌姆(Cham,金刚法舞)法会,戴着面具的古修啦(Kushokla,僧侣)手里举着金黄色的察鲁玛(Tshaluma,橘子)跳来跳去,我盯着那个橘子直咽口水,但古修啦并没送给我吃。"哈哈,这个贪吃的小女孩啊。

这是我第一次去母亲老家,经过著名的本教寺院热拉雍仲林寺。后来我记录了母亲唱的这首民歌:
这是我第一次去母亲老家,经过著名的本教寺院热拉雍仲林寺。后来我记录了母亲唱的这首民歌:"伍佑的玛曲河水啊,不要往下流,要往上流,热拉雍仲林寺需要净供的水;供碗不是一个,供碗也不是两个,供碗有三千五百个……"(王力雄2000年拍摄)

"那时正流行丝比(SibBi,麻疹),我和阿佳都被传染了。"母亲指着眼睛说:"阿佳的黑眼珠上长了几粒白色的东西,差点就瞎了。爸啦就把我们关在光线很暗的房间里不让出门。过了两天请来了一位喇嘛藏医,他在一个瓷碗里很珍惜地倒了一点点圣水,颜色是黄的;又将几粒不知道是哪位大仁波切还是护法神加持过的青稞粒蘸上圣水,然后一边念咒一边在我们的眼皮上抹来抹去,又把青稞粒放在圣水里,又这么在我们的眼皮上来回抹一抹。我们紧闭着眼,心里很紧张,但第二天这个病就好了。"

第四个故事:北夏波扎西啦的鼻子

北夏波扎西啦是一个与母亲家沾亲带故的人。北夏是他的家族房子名;波扎西啦,即扎西爷爷的意思,加上"啦"表示尊称。母亲小的时候,他常常来家里做客,与我外公有说不完的话、喝不完的茶。

庄园里的孩子们一见到他都兴奋得很,乐颠颠地围拢过来。这是因为身材高大的北夏波扎西啦有一个硕大的鼻子,而他的鼻子很神奇,有几个深深的窟窿,其实那正是他被天花摧残过的标志。他何时患过天花不清楚,但他活了下来,只是鼻子穿孔了。

对于个头矮小的孩子们来说,他那巨大的鼻子就像高高的山洞,每天都会升起的太阳总是会将一束束光线投掷过来,穿过好几个洞口,射入洞穴,格外地明亮,且随着他的移动不停地变幻,连根根鼻毛都明耀可见,像颜色深浅不一的植物。孩子们迷恋他的天花鼻子,欢呼雀跃。他倒是不生气,而是佯装生气地驱赶他们。孩子们就给他编了一首歌谣,一遍遍地唱,直到今天我阿妈啦还会开心地唱:

"这个叫北夏波扎西啦的人啊,他啊他,把孩子的阿妈尊贵的夫人扔弃了,跟另一个女人住一块儿了,他俩吵架快分开了,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了,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了。"

在清脆的歌声中,孩子们跑过来跑过去,围着他转过来转过去,踮起脚尖蹦蹦跳跳,就为的是看北夏波扎西啦被阳光穿透的天花鼻子。他们的小手还搓着下巴,表示活该,活该,又假装很害怕地作鸟兽散,这些坏孩子啊!

(本文发表于自由亚洲特约评论:https://www.rfa.org/mandarin/pinglun/weise/ws-1027202212465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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