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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25 July 2017

讀書:三十年磨一劍——誠品的人文精神實驗

【明報專訊】木質書櫃、木質地板、優雅文藝的裝潢、豐富的藝術文化活動、講究生活品味的氛圍,這便是誠品的標誌。不論真文青偽文青,到台灣旅遊,誠品幾乎都是必到之處。

捷運地下書街書香吹走營役勞累

最近,文青們又多了一個「朝聖地」。從台北車站往中山站走,穿過地下街和中山藝文廊後,步向中山地下街出口,在人潮中不難瞥見倨大醒目的招牌:誠品書店的中山地下書街。這書街全長近三百米,內有四十多間店舖,正在試業。

甫踏進書街,左邊有兩座巨型的廣告燈箱,卻不是推銷香水或時裝,亦沒有性感模特兒在搔首弄姿,而是宣傳一個集體創作的攝影展,關於聚落,關於在地的人情味。另一邊是書街的人文泉源區,主要售賣人文和社會科學類的書籍。步近這書區的大門口,展示枱上放的書本一目了然。幾本劉曉波的著作和傳記,跟一些近代史,或者國家人權博物館出版的受難者故事集放在一起。以書店的沉默展示,喚起讀者的關注。

沿着書街往前行,會發現愈來愈多的書區或者專區,如文學專區、兒童書專區、獨立出版聯盟專區、大學出版聯盟專區、文創專區、影音專區之類。專區外的行人道兩旁,有許多文學家的人物著作簡介,一路走來,碰上波赫士海明威,或者老舍張愛玲,只消花幾分鐘好奇駐足,便不經意地打開了璀璨文學世界的窗。

過往中山站亦有地下書街,那是在行人道上,把長長的枱鋪滿書本,再以特惠價招徠,活像個特賣場。台北市長柯文哲亦看不過眼,令其重新招租,於是才有了今日的誠品書街。跟其他誠品一樣,中山地下書街善於塑造讀書氣氛與生活美學,在空間上與捷運的忙碌勞累,產生極強烈的對比。而且,這所誠品不把銷售榜,堂而皇之放在書店中間,改以主題式人文書目,吸引站內如鯽的乘客遊人。
誠品的模式、誠品的氣質,是創辦人吳清友苦心經營的成果。如今,地下書街快將盛大開幕, 他卻遽然離世,甚為不幸。而地下書街的悼念,同樣低調內斂,只是在櫥窗,靜靜陳列着素色金字封面的新書——《誠品時光》。以文字,訴說吳清友與誠品,在三十年崎嶇經營路上的跌宕。


吳清友的誠品夢澆灌台灣文青種子

前半生的吳清友,經歷不少高低起伏。先是從餐廚設備公司業務員當起,後來更接手做老闆,生意騰飛,財富累積了不少。在事業順心時卻遭逢大劫,發現自己有先天的心血管病,幾乎喪命。
如此大起大落,讓吳清友多了許多反省和頓悟,希望以餘生追求意義和實踐夢想。因而,他下了決心要辦書店。而且,要辦的「不只是一家書店,而是一處能讓身心安頓、心靈停泊的場所。書店、音樂、咖啡館、畫廊等場域,是為了創造優雅氛圍的元素,因為優雅,才有機會讓一個人的心靈感受到從容,進而享受被安頓的喜悅。」

優雅,文藝,定義了誠品的大方向。一九八九年,第一家誠品,老敦南店,落戶台北的仁愛園環,厚實大門,白色大理石階梯到原木色調,不過是文化氣場的最表面一層。從選書、書店音樂、閱讀座位、引入西方經典工藝品牌等,加上兩個月後開幕的誠品畫廊,誠品慢慢走向吳清友心目中的「人文、藝術、創意、生活」綜合書店。

文化引路的角色,並不只是存在於硬件的配套,用錢打造出來的消費品味。誠品自九十年代起,已經積極以知識觸覺和文藝空間,介入當時的前衛思潮和文化運動。例如九十年代初,台灣開始興起女性主義思想,各式的論述隨之而生。誠品把藝文空間的第一個活動獻給它,舉行一個「女性藝術周」,讓不同的女藝術家透過作品和講座,向世界表達自己的想法和意願。之後,從九二年起,每月第一個星期五,均會有一名曰「詩的星期五」的活動,每次由台灣著名詩人洛夫和辛鬱,輪流朗誦作品和解析創作觀點。這活動維持了五年,讓成千上萬的現場聽眾,得以領略詩會和讀詩的魅力。

最讓人津津樂道之一,莫過於誠品本着推廣閱讀的願景,推出誠品大講堂和誠品電影院。誠品大講堂的歷史,已足足有二十年。誠品大講堂,不同於每年在誠品舉辦的數千場文化活動,講者均是由誠品團隊親自挑選,希望發掘各領域專家學者前來講課,「從空間、建築、生活風格、藝術、電影、到哲學、歷史、趨勢、文學、音樂」等範疇,實現新一種民間辦學的範式。以今年為例,楊照的課是關於尼采和華格納的書; 聞天祥的課是思考康城影展和各國電影;李欣芸的課探討電影配樂的不同議題,還有許多其他的課。誠品電影院同樣精彩得很,單是周日經典電影院,便會有今年暑假放映三十套經典電影,如岩井俊二的《情書》、黑澤明的《亂》、高達的《斷了氣》、塔可夫斯基的《伊凡的少年時代》等等,讓人目不暇給。

誠品在台灣,如同文化燈塔一樣,徹底改變了近三十年的人和地。如台灣評論家南方朔所言「它是書店,但其實卻又早已不再只是書店,而成為台北文化地圖的一個地標、一枚記號。誠品之於文化台北,就彷彿艾菲爾鐵塔之於巴黎,它們都帶着城市走往想像和期待的方向。」


誠品在香港珍珠奶茶更勝書?

台灣的誠品,為華人世界帶來全新的文藝景色,為全台灣民眾帶來純粹追求學問品味的地方。那麼,當它落戶到香港後,還能保持着初心嗎?

五年前,首間香港誠品誕生,進駐銅鑼灣核心商業區的希慎廣場,看來就像吳清友當初把誠品開進台北信義區一樣,試圖把人文藝術氣息,帶進銀紙掛帥的商業世界。之後在一五一六年,分別在尖沙嘴和太古開設分店,這些位置原本都是本地大型書店的舊址。

幾年過去,誠品有為香港帶來一陣清新的閱讀風氣和文化氣息嗎?根據銅鑼灣誠品去年公布的最新「港人最愛五大單品」,唯一上榜的書是龍應台的《大江大海1949》,賣了五千本。對比之下,另一項上榜的天仁茗茶珍珠奶茶,卻賣了二百多萬杯,其餘都是文創精品。從銷售記錄上,書籍和非書類的成績,可謂懸殊得不成比例。

撇去誠品的最愛銷售榜不談,香港誠品至開店以來,入書的素質和速度,明顯是每况愈下,尤其哲學書櫃慢慢搬進死角,「吉架」愈來愈多。開店時過百萬人入場,「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的情景已不復再,因為新鮮感已消,文化活動少,大講座和電影院更是無從說起。原來開店時尚有的一些展覽空間,如今大多變成商品的展示櫃枱,讓人透不過氣。至於音樂會、畫廊等元素,更不要想太多了。

沒有誠品引以為傲的「人文、藝術、創意、生活」精神,誠品還是誠品嗎?當香港誠品只剩下原木地板和書櫃,貌似正宗的珍珠奶茶,還可能成為引領香港思潮的文化地標嗎?抑或日漸淪為販賣品味的庸俗,將空間還給商業邏輯?


文、圖﹕李宇森
編輯﹕林信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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