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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2 March 2014

克里米亚的出走 —— 乌克兰即将来到的分裂

连清川
普京大帝终于动手了,宛如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了下来。在整个乌克兰的革命之中,普京几乎一直沉默着。虽然索契冬奥会牵扯了他的注意力,但是对发生 在卧榻之侧的革命无动于衷,这不符合一个具有雄才伟略的民族主义领袖的行为模式。人们终于知道他的棋子下在哪里,但是已经有点晚了。
3月1日俄罗斯联邦委员会(议会上院)批准了普京在乌克兰领土动用武装力量的提议,看起来像是一个授权,但是恰如美国《大西洋月刊》所指出的那 样:1.普京根本不需要议会的批准来动用武力,这不过是一个橡皮图章,或者是一个宣告;2.俄罗斯本来就在乌克兰境内的克里米亚有军事部署,何必多此一 举?
普京要宣告的是什么?一来给了美国、欧洲和联合国一个巴掌:任何企图阻止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举动都没有意义;二来是宣告俄罗斯绝对不会允许乌克兰通过革命、政变或者任何其他形式脱离它的控制而投奔欧洲。
而这一切,都从克里米亚开始。
这很蹊跷。乌克兰奔向欧洲的革命,一夜之间为什么突然间变幻成了克里米亚独立问题?为什么克里米亚刹那之间成了军营和阵地?作为乌克兰领土的克里米亚如何成了俄、乌角力的战场?
当然不是一夜之间。克里米亚的出走,是历史的命定。克里米亚(另译克里木)自治共和国早期的历史记载可以追溯到成吉思汗的儿孙,是它们首先在那里建 立了独立政权,之后几易其手,成为欧洲列强领土征战的沙场。一直到18世纪,俄罗斯帝国正式完全将其纳入领土。进入了前苏联时期之后,克里米亚的主权亦从 未曾有过争议,以加盟共和国的方式保留在前苏联领土境内。
潘多拉的魔盒在1954年打开。当时的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为了庆祝“乌克兰与俄罗斯结盟300年”,把克里米亚划入了乌克兰境内。一个具有长期民族历史和记忆的领土,便如此作为一个“礼物”,送给了乌克兰。
这个“礼物”却从此开始了艰难而困顿的斗争。苏联解体之后,1992年克里米亚半岛一度短暂宣布独立,但随后又决定以“自治共和国”的形式留在乌克兰境内。但是从那时开始,克里米亚的分离主义分子就开始谋求独立或者重返俄罗斯。
在2004年乌克兰橙色革命之前,亲俄罗斯的总统库奇马采取了两手政策,一方面打击分离主义倾向,一方面保持与俄罗斯亲密的沟通。在缺乏俄罗斯支持 的前提下,分离主义逐渐烟消云散。橙色革命之后,在尤先科-季莫申科-亚努科维奇争夺乌克兰前途的三国杀之中,克里米亚的独立倾向越来越清晰。
在2月的乌克兰革命之中,克里米亚内部的争斗徒然悸动。27日,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占领了亲乌克兰新政府的政府大楼和议会大厦。怪异的是,被占领的 议会大厦内当天就举行了议会会议,选举了亲俄罗斯的阿克肖诺夫为政府总理,并且决定5月25日就克里米亚去向进行全民公决(稍后又决定提前至3月30 日)。几乎可以肯定,这次武装占领根本就是一场军事政变,意图在乌克兰无从顾及之时决定克里米亚的前景,其后若非俄罗斯策划,也必有俄罗斯的支持。
克里米亚61%的人口是俄罗斯族,虽然惟一的官方语言是乌克兰语,但是多数人的日常沟通语言却是俄罗斯语。前苏联的黑海舰队基地就在克里米亚。2010年,俄罗斯与乌克兰签订条约,将其租借的塞瓦斯托波尔军事基地延长至2042年,使俄罗斯长期在克里米亚保持了军事存在。
在克里米亚历史中,值得一提还有1854年至1856年的克林米亚战争。俄罗斯帝国和英法等欧洲国家联军打了一场恶战,虽然最后失败,但是克里米亚 战争塑造了俄罗斯军队的军魂,如今仍然是俄罗斯军队的灵魂和骄傲。另外,其境内的雅尔塔在二战末期,迎接了斯大林、罗斯福和丘吉尔,签署了著名的雅尔塔协 议,直至1989年的整个世界格局,都是《雅尔塔协议》所定下的调子。
在如此的历史缔结中,俄罗斯自然是要定了克里米亚:无论是克里米亚的民意所向,还是其军事存在的现实。
况且,这就是普京在面对其“属国”叛乱时所采取的一贯方法。2008年,当亲欧洲的格鲁吉亚政府进军南奥塞梯共和国之时,俄罗斯毫不犹疑发动战争, 战事在6天之内宣告结束,南奥塞梯共和国和阿布哈兹共和国宣布独立,虽然国际社会普遍不承认,但是在俄罗斯的荫翳之下,这两个共和国迄今为止仍然保留着在 格鲁吉亚之外的独立身份。
对于当下的乌克兰政局而言,对于克里米亚的离心倾向,自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新政府虽然在亲西方的势力控制之下,但是总统选举的日期日益逼近,整个 东部地区反对的声音依旧强烈。军方虽然不干预政治变动,但是在群雄无主的情况下,要与俄罗斯进行一场军事对抗,缺乏有力的政治指挥是难以想象的。季莫申科 尽管拥有很高的呼声,但是她的政敌也绝非弱势。因此,乌克兰政局在短期之内都难见明朗,若进入与俄罗斯的战争,新政府未必不会在一夜之间崩坍,而战争也必 然导致经济大幅下滑,甚至国民经济崩溃。这是一场无望的冒险。
设若俄罗斯大举进军克里米亚甚或是乌克兰,西方也无计可施。欧洲和美国无论如何不可能对俄罗斯入侵乌克兰采用任何军事对抗行动。这几乎是一场世界大 战的规模,于欧洲得不偿失。相对于欧洲而言,美国在乌克兰的利益极小,战争介入殊无意义,议会也决不可能授权。况且,欧美与乌克兰之间的地理距离,也使军 事干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过,俄罗斯也不大可能全面进军乌克兰。与格鲁吉亚相比,乌克兰拥有30万训练有素和装备精良的军队,打败乌克兰需付出极大代价。况且,俄罗斯占领乌克兰实在没有战略意义,它本意就不是要吞并乌克兰,而不过是让乌克兰消除加入欧盟,脱离俄罗斯控制的步伐。
但克里米亚是普京一张打破欧盟东扩和乌克兰脱俄的绝佳好牌。克里米亚独立原本就是其内部的民意所向,俄罗斯不过是顺水推舟地帮助其实现独立。恰如俄 罗斯官员所言,这是应克里米亚总理所请,且符合俄罗斯与克里米亚之间的协定。议会授权俄罗斯对乌克兰动武,不过是一种军事威慑:一方面,假如乌克兰敢于对 克里米亚动手,那么俄罗斯自然有权出兵保护“克里米亚自主权”;而另一方面,也是对欧美的一种警告,不要低估了俄罗斯对于乌克兰的决心。
更加诡异的问题是:在乌克兰全国发动了亲西方的革命,要求脱离俄罗斯控制,获得民族自主权的时候,克里米亚的变局,同样是一场脱离乌克兰控制,获得 民族自主权的革命。难道乌克兰可以有要求民族自主权的权利,而克里米亚就不应该有吗?为克里米亚的“独立事业”保驾护航,俄罗斯具有着充分的道德正义性。
克里米亚问题犹如一根楔子打进乌克兰,使乌克兰局势瞬间转向。要么选择重返俄罗斯,要么选择放弃克里米亚。这是普京给乌克兰新政府制造的一个终极两难。
不过,无论局势如何发展,在我看来,克里米亚的出走几乎已成定局。乌克兰在此次革命之后,其总体国家局势与倾向,已基本偏离俄罗斯,走向西方。俄罗 斯终究不可能对乌克兰全面动武;但同样的道理,克里米亚已经启动了独立或重返俄罗斯的道路,而俄罗斯的军事存在和侵入,一经部署,即成定局,在短期之内都 不可能回撤。从短期之内看,克里米亚即便不是独立,也成俄罗斯实际控制的一块飞地。而其全民公决,无论何时发生,都将是分裂。
在冷战结束之后,美国政治哲学家弗兰西斯·福山快速地提出了“历史的终结”,它认为世界上的意识形态斗争从此结束,西方式的民主政治将流布全球。现 在看来,这个论断多么可笑。仅就前苏联的加盟共和国而言,已经打了几次大战。而乌克兰的此次变局,再一次向世界呈现了民族间的意识形态斗争可以到如何残酷 的地步。
乌克兰的革命之所以发生,乃在于亲西方的民众和一些天真的政治领袖,急于脱离俄罗斯的控制,奔向欧盟的怀抱。然而,在他们还来不及举行庆祝舞会的时 候,克里米亚即给了这些人一记重拳。国际格局的变化,从来不因为人们有善良的愿望,便有理想的结局,其后果,往往是令人忧伤的。耐心与智慧,从来都是政治 的必然条件,而夹在列强之间的小国,其每一个步伐,都必须谨慎与小心。
冒进的乌克兰,终于可能以克里米亚的出走作为代价结束一个革命时代。而之后托着残肢的乌克兰,就能够雨过天晴,顺利与欧盟合体了吗?我还是不敢那么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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