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起李嘉誠,養不了家庭」是這次碼頭工人抗爭其中一句重要口號。前一句自然是指誠哥和外判商透過剝削工友,令他們坐擁財富。當中的辛酸血淚,何潔泓在她的文章(按:《在那黑暗而封閉的碼頭國度》 )已描述得很清楚。但後一句指向的家庭生活,卻甚少呈現在我們眼前。或許,一般碼頭工人都不太願述說這些事。
核心家庭的盡頭
在第一天罷工堵路靜坐的時候,我跟一批新生講解碼頭工人的工作狀況。突然,有一位工友從我們後面說:「打工打到老婆走佬,仔女都走埋啊!」聽到這句話,我們的目光都轉移去他身上。這位工友不願透露姓名,我暫且叫他樂叔。
樂叔已年過半百,有著黑黝黝的肌膚,說話時總面帶笑容,做了「水上姑爺」已三十年。水上姑爺是行內術語,是指在船上做苦力(即做姑哩),負責用幾十磅重的鐵筋固定貨櫃。日曬雨淋,風雨不改。即使八號風球,他們仍然要在貨櫃上做這些工作。一般來說,水上姑爺每天都要連續工作廿四小時,之後休息一天。船期繁忙的時候,他們可能要連續做四十八小時,樂叔甚至試過連續不休做七十二小時。
「我有俾家用啊……不過佢接受唔到呢種生活方式囉!」說完這句的時候,我看到樂叔的笑容帶有不少苦澀。所謂不能接受的生活方式,是指樂叔的工作周期,以及這工種所帶來的家庭生活。儘管樂叔工作以後能與妻兒共處一室,但他每天回家後已筋疲力竭,「番到屋企就好似隻豬咁大覺訓」。在家時間大部份用作休息,夫妻相處時間少,加上共敘天倫的時間不定,這些因素加起來最後使得樂叔與太太離婚收場。事實上,樂叔已離過兩次婚了,現在孤苦伶仃獨自生活。
之後我問樂叔為何仍要繼續做這份工,他又笑笑口的直接了當回應:「咁要錢醫肚嘛! 同埋,我唔識字,做開呢啲工就做落去架啦!」聽到樂叔這個答覆,我真的不知道怎樣追問下去。我們常聽說,賺錢是要養家。然而,這句諺語卻不適用在樂叔身上。他被資本家「揸乾揸淨」的勞動成果,是無法與家人分享的──他根本沒有家可以養。而當我下午離開碼頭的時候,問其他支援者的訪問情況,才得知樂叔原來並非單一例子。亦即是說,大部份碼頭工人是老來無依的。
葵青碼頭每天上演的富士康事件
不過,即使碼頭工人可以維繫其家庭,也不必然養得了家庭。養家是要有生命作前提的。沒有生命,談不了養家,而碼頭的工作就是不斷加快工人消耗生命的速度,縮短碼頭工人養家的時光。
被鐵筋敲斷手指骨、在貨櫃上扭傷腳踝等工傷,對樂叔這班水上姑爺來說,真的是十常八九。樂叔表示,當外判商得知這些工傷時,通常會用銀彈政策封鎖消息,免得公司聲譽受損。但再大的工傷,就掩不住了。樂叔憶述,試過有工友在八號風球因為要固定貨櫃,被風吹到,從幾層樓高的貨櫃跌下來,傷重不治。
隱瞞工傷事故,妄顧工人安全,固然展露了碼頭外判商的惡行。但在李嘉誠這暗無天日的帝國,還有更黑暗的事情。「貨櫃裡面有咩我地點知喎,有時會有輻射都未定。」「好地地幾十歲人,點會無啦啦咁早死至得假?」樂叔指,有幾位曾跟他共事的水上姑爺「做做下發覺身體唔知邊度痛,之後就去醫院驗身,然後過一兩個月就走左嚕。」聽罷這番話,我和不少學生也感到錯愕,我們大概都沒想過貨櫃會藏有散播強烈輻射的東西。
當然,樂叔是沒有證據指控資方。但想深一層,工友是不可能有證據,因為工人在這勞資不平等的關係下,工人根本沒有權過問貨櫃藏著的是什麼。當碼頭工人跟外判商簽了合同,他們在工作時間的生命就全歸資方所有,權力關係有如奴隸與主子。當他們踏入了這暗黑帝國,就好像簽了賣身契一樣,要承受更高患癌的風險,加快將他們的生命推向盡頭,與家人道別──或者,根本已經沒有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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