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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30 August 2012

蔣曉峰:那天,我成為登島見證者

明報 31-8-2012 

編按:香港保釣運動歷時近半世紀,啟豐二號於815日成功登陸釣魚島宣示領土主權,成為保釣運動劃時代的坐標。不過,與中共黨報合辦的《日中新聞》,發表文章質疑香港保釣者「是愛國,還是害國」,引來多方討論。本文作者蔣曉峰,是隨啟豐二號採訪的記者;他親身見證保釣行動的歷史時刻,或可為近日的討論,帶來新觀點。



登上民間保釣船出海,對我來說就像是經歷了一個神話。當我在努力爭取如何搭乘大陸政府漁政船或海監船到釣魚島附近報道巡航的時候,一個偶然的機會出現:鳳凰衛視獲悉許可隨船報道,原先安排的另外兩個同事因為證件問題無法出港,「餡餅」砸到我頭上了。

啟豐二號是一艘有22年船齡的老船,從筲箕灣出發到尖沙嘴時,我認為當天的任務是報道出征儀式,然後就可以收工。

啟豐二號或許可以稱為保釣捕魚船,在從尖沙嘴經柴灣到西貢,一路有香港水警在視線內,在西貢的落網捕魚,總共捕回兩條不過手掌大小的魚,魚的多少並不重要,水警看到落網收網的動作才重要。12號下午6點半,收網後從西貢起錨向公海出發,才算啟豐二號正式踏上征程吧。

第一次參加出海保釣的教師盧松昌說:「能去到公海的可能性非常小。」

我就給家裏打了一個電話:「可能要晚一點回家,也許要到半夜。」

夜色中,啟豐二號船奔向公海,試圖盡快擺脫香港水域,因為只要在香港水域內,就不可能甩掉水警;等水警乘快艇追過來並登上啟豐二號時,我已經知道離公海不遠了。

之前,阿牛對我說:「水警會登船,我們決定鎖住通往駕駛艙的鐵門。可能會有催淚彈。」叫我和攝影師可以自行決定留在船上哪個位置。

與香港水警相遇

我和攝影師梁培錦商量後決定留在艙外,記錄香港水警執法過程。登上啟豐二號的水警顯然不受保釣者的歡迎,入艙無門。彼此僵持對峙半小時,我感覺整個過程船都全速前進。即將接近公海,水警向羅就口頭提告,隨後水警快艇掉頭,消失在夜色中。盧松昌此時已經開始暈船,不過他在艙外看到這一幕,似乎暈船症狀大大緩解。阿牛和羅就興奮得手舞足蹈。從駕駛艙內,我聽見船隻馬達的轟鳴,也聽見船長楊匡等人的歡呼聲……

當天晚上回不到家了,我趕緊給家裏打了個電話。不過對前景還是不看好,我深深懷疑這條「老爺船」是否能堅持到釣魚島,我做好了船出故障,隨時被迫停靠福建或台灣的準備。所以,奔赴台灣的那個晚上,我也沒想那麼多,折騰了大半天,暈船的感覺也開始上身,早早休息了。

進入台灣海峽,啟豐二號向台灣一側靠近。對電視來說,需要借助台灣的電訊信號完成電視報道。由於保釣船無法靠台灣太近,手機信號總在13格間跳動,不夠穩也不夠強。楊匡、方曉松和羅就都在船頭空曠位置打電話,我把手機高高舉起,希望捕獲最強信號,他們說我像打點滴,而我胳膊因為舉起手機的時間過長,至今還有肌肉痠疼的感覺。

計劃最早在台灣馬公港補給,可惜因為船上收到的坐標錯誤,導致GPS導航出錯;發現時,已經過馬公港很遠,再過去會浪費不少時間,啟豐二號決定改台中補給。保釣船從香港出發,抵達釣魚島之前,總共停過兩次:台中海巡署檢查和補給,淡水附近海巡署檢查和補給。而台灣官方海巡署在814日下午對外宣稱,啟豐二號進入台灣海域將進行攔截,導致啟豐二號立即對外表示:台灣方面不友善,決定放棄下一次補給。而等台海巡署改口不攔截後,啟豐二號已經不顧一切地駛向釣魚島了。

與日本海保船肉搏後

不論是在香港水域,還是在台灣水域,其實都只是過程,啟豐二號真正的考驗從距離釣魚島12海里處開始。

15
號早上,6點多就準備好早飯了,開飯特別早。午飯11點,也比平時提早了。午飯後,盧松昌的暈船症狀沒有好轉,乾脆躺到船後部甲板上的飯桌上。在日本海上保安廳船出現後,船長楊匡已經叫14人都穿上救身衣。啟豐二號出發前沒有準備足夠的食品,卻帶了足夠的救身衣和潛水服。

日本海上保安廳船艦出現、監視、警告、阻擋、衝撞,最後夾擊啟豐二號,雙方博弈的時間共7小時。9條海保船輪番逼近啟豐二號,並阻礙正常行進。掌舵的張金滿一直以極其沉穩的方式,在駕駛艙裏,為啟豐二號做最後幾海里的掌舵。

在駕駛艙高處的我,很快用肉眼辨識出釣魚島就在正前方了。此時GPS定位出錯,也不影響啟豐二號對目標的尋找和鎖定。

被日艦射水炮,駕駛艙密封不嚴,迅速進水,前方視線又嚴重受影響,持續被射水期間,能見度為零。不過啟豐二號沒有絲毫減速。船艙門再次被關閉,避免艙內積水過多,導致船身過重沉船。

海保船在警告無效的情下,橫亙在啟豐二號正前方50米左右的距離,啟豐二號緊急右拐,貼覑日艦尾部繞過,險些剮蹭。

日艦措施繼續加碼。掉船斜衝撞過來。啟豐二號兩側用於防護──厚達40多公分的飛機輪胎被撞脫,欄杆變形。在安全嚴重受到威脅的情下,保釣者的磚塊開始密集飛向日艦……

4
30分,與海保船貼身「肉搏」後,啟豐二號搶灘擱淺成功了,阿牛正通過海事衛星電話,向香港保釣總部報回好消息,並在駕駛艙裏帶頭唱起了《義勇軍進行曲》。

會游泳和不會游泳的保釣者們登島的行動開始了。8人陸續通過鐵梯下到岸邊,涉水挺進到岸上,澳門保釣行動委員會理事長伍錫堯第一個帶覑五星紅旗登島,並在極其不平的礁石上奮力前行。島上日本警察以人數優勢將他撲倒在地。方曉松接過紅旗開始想往高處奔跑,日本警察又將其撲倒……阿牛也下船,完成他的登島使命。楊匡攜帶台灣旗和身上穿的台灣旗T-shirt,則將台灣元素帶上了釣魚島。楊匡徵求意見後,確定5人不回船,就令啟豐二號回撤。也就在回撤駛離20多分鐘後,日艦兩邊包夾,將啟豐二號強行截停。從海保船下來的近30名警察,當場宣布對船上9人實施逮捕,並被押往那霸。特警隊中有三名略懂中文的翻譯,日本人是有備而來。

與日本警察對峙

海保船裏,對9人逐一問話。對我進行調查的是大久保一彌,他說學過幾年中文,雖然在對話過程中仍然有不少困難,我基本還能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認為我「非法進入日本領海」。後來我和其他幾人談起時,了解到大家不約而同回覆日本:非日本領海,不存在「非法」之說。我第一時間提出要求和中國駐日本領事官員見面,並和鳳凰公司總部通話。大久保一彌沒有拒絕我的要求,但強調只能等所有調查結束之後。

顛簸夜行10小時,到那霸。此時的罪狀變成兩條,增加一條非法登陸罪。被移交給那霸入國管理局前,有海關人員登船檢查,而9人被逐一戴上了手銬,手銬並非金屬材質,感覺是高強度合成材料。從船艙出來,媒體聚光燈已經對準包括我們兩個媒體人在內的所有人。鳳凰駐東京記者李淼和專程從香港趕來助我等解困的呂寧思,在不同位置見到了我。在他們見到我之後,我心裏踏實了。可以想像的是,失聯這麼長時間,鳳凰總部和家人必定擔心,而看到我的出現,儘管戴覑手銬,至少也能向他們傳遞信息:我還有奉陪日本人的精力和體力。

與日本警察交談

那霸入國管理局被關押的一晚,應該一輩子不會忘記。押送車穿行在那霸街頭,我坐在車上中間的一排,左右兩側各有一人看守,車內氣氛緊張,沒有任何人說話。我打破沉默,要求聽NHK廣播或那霸當地電台,卻被拒絕。我知道車內有一人懂中文,抵達管理局等候下車之前後,他告訴我他叫上田,學過一年中文,但我覺得交流還有相當難度。我用戴手銬的手,寫漢字給他,說福原愛在中國受歡迎、北島康介曾是我的偶像……他告訴我,特別喜歡聽《老鼠愛大米》。

那霸一晚,我和攝影師在一個房間,一切皆透明,如同電影中的囚室。隨身物品不可帶入房,唯一毛巾和牙刷。攝影師在隔金屬欄杆看那霸夜景。我在脇的下鋪,想像天亮後會發生什麼。

天亮後,入國審查官好浦正則對我判定必須強制遣返。而我們被遣返的最快時間是當天下午。果然一切都在按照「政治解決」的途徑在走。

保釣船也回到香港了。作為一次事件的親歷者和目擊者,我現在還無法判斷這次行動對整個保釣的意義,或許有待於歷史下結論。而作為一名隨船報道的記者,我見證了民間保釣的艱辛,也感受到圍繞釣魚島的中日博弈,或許將進入一個新的維度。

(標題為編輯所擬,原題「隨啟豐二號上島:記者眼中的保釣」)

作者簡介:1972年生於浙江寧波,鳳凰衛視記者,2011年曾赴任利比亞戰地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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