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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21 October 2011

何清涟:“占领华尔街”与世界面临的时代难题



何清涟:“占领华尔街”与世界面临的时代难题


10月15日之前,“占领华尔街”还被世界看作是美国的难题,尤其是北京将此视为美国人民“向美式资本主义说不”,幸灾乐祸地直言这次报了美国媒体多年报道中国负面消息的一箭之仇。但在15日全球71国举行占领活动之后,人们方才悟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占领活动”的抗议主题是不公平的金融秩序、贫富悬殊等经济、社会等问题,不少国家的抗议者还要求政府削减开支——凭心而论,世界上哪个国家没有这些烦心事?只不过制度成因与政府的应对措施很不一样而已。

美国总统奥巴马的尴尬

先说美国。中国方面说这次运动是美式资本主义遭遇困境,其实说错了。参与这次运动的人士目前的主张是反对华尔街那“1%的肥猫”,却并未针对美式资本主义制度。参与者认为金融秩序失衡,应该说是让奥巴马政府遭遇了尴尬。因为长期以来,正是民主党政府对低收入阶层的过分关照,为金融秩序失衡埋下了隐患。

假如熟悉美国政治光谱,就会明白在经济事务中,右派善于赚钱(创造财富),左派善于分钱(分配财富)。次贷危机发生后,美国民众当中有人抱怨说这是布什政府造成的,但专家们却深知次贷危机的根源并非布什政府埋下,而是此前的民主党政府埋下的。当年基于“保护弱势群体”的理念主张放松对穷人贷款限制的,恰恰是民主党政府和国会代表。1977年卡特政府批准、90年代克林顿政府屡次修改的“社区再投资法案”,要求房地美和房利美等贷款公司降低中低收入者贷款的门槛,甚至规定给低收入人群的贷款额度。2005年,共和党主导的国会曾动议修改“两房”的贷款标准,却遭到民主党议员的一致反对。金融危机中最先倒下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就是“两房”的大规模亏损。

在美国的政治光谱中,奥巴马无疑是左派,他本人早年也因政治信仰及姿态而获“黑色马克思”之称。他就任总统之后,一直努力实践自己的政治理念,尽力推行惠及穷人与弱势群体的政策。扩张信用、大力救助金融和汽车巨头,这些政策从提高低收入者福利到为工人提供就业机会,大都基于为低收入阶层考虑,他的支持者也主要来自中低收入阶层及各种弱势群体。

占领者们这次反对曾让他们受益的金融界,给总统奥巴马出了一个难题。作为总统,他无法同意这些人的主张;但这些人都是他的支持者,若明确反对这些人的主张,就意味着明年总统大选可能失去这些人的选票。

弱势群体享受“免费午餐”的底线在何处

任何社会都有弱势群体,但其形成的制度成因不一样。美国大学里面历来是左派当道,尤其是社科人文学科当中以左派为主。这种思想特质必然影响到青年学子。但美国这种“左”毕竟比欧洲的“左”好多了,不少青年投身于社会之后也会有所改变,会慢慢从想着如何分配财富转变为考虑如何创造财富。关于这一点,我也认为很正常,20世纪初,世界患共产主义流行病时,法国的克雷孟梭就说过:“一个人30岁之前不信仰左翼思潮,他的心灵有病;一个人30岁以后继续信仰左翼思潮,他的头脑有病”。这是他本人的人生体验,我相信我们这代人大多也有类似经历。

美国弱势群体的形成与中国不同,并非社会剥夺了他们与其他人公平地站在同一起跑线的机会(受教育机会)。因为美国是一个崇尚个人自由、保证机会均等的国家。插根树枝就可能长成大树,不要说本土人民,就是移民来到美国,只要勤劳聪明愿意学习,也能通过努力获得较好的生活条件。索罗斯与Google创始人之一的布林,都是青少年时期来自社会主义国家的移民。

基于此,在美国本土,“占领华尔街”的活动赢得的道义支持远低于参与者的期望。一批保守派人士创建了一个名为“我们是53%”的网站,寓意全美只有53%的人交税,而参与“占领”行动当中的很多人只是不用交税的46%。就像占领活动者创办的“我们是99%”的网站一样,“我们是53%”网站上全都是支持者上传的自己高举支持标语的照片。在网站首页的左边,有这样几行字:“我们付钱你们才能到处发牢骚”。一篇题为“新的战斗呼喊:我们是53%”的文章(New battle cry: We’re 53 percent)详细报道了这次活动。我到那网站上去看过,不少帖子的大意是:一个人应该对自己的生活负责,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都是自己个人的事情,不应该归罪于他人,这才是“美国梦”的真正内涵。一位成员用自己的经历现身说法:他今年43岁,一直辛苦工作,过去几年经历过失业与失去住房,但他再次就业后很快就站了起来,“我就是那53%!”

不少政界人物对这个运动也予以指责。纽约市市长布隆伯格指责抗议者找错了对象,因为华尔街是纽约乃至美国的就业机器和经济发动机;选错了地方,因为金融业其实并不完全在华尔街;用错了方法,因为这种抗议只会让市场更无信心、经济更糟、失业率更高。耶鲁经济学教授陈志武干脆说抗议者“最后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应该说,在资本主义世界中,美国是保留资本主义自由竞争理念最多的国家,这也是“占领华尔街”抗议活动无法在美国“长大”的原因。

齐泽克的困境:看似指路却无方向

这次运动最后成为全球性的抗议活动,留下的思考非常宏大,那就是:今后世界应该朝哪个方向发展?而后马克思主义思潮的代表人物齐泽克到华尔街现场的演说,正好展示了运动的困境。

世界目前大致可分为三类:成熟的资本主义国家(其中欧美其实有很大差别)、独裁专制国家构成的暴政国家、形式上民主但却存在种种困扰的国家(包括东南亚、拉美、以及阿拉伯世界正在走向民主化的一些国家)。第二类国家目前向往的是美欧资本主义文明,第三类国家可能还得经历不同层次的二次民主化。

齐泽克归属的后马克思主义对现有的三类国家都不满意。这个学术流派承接的主要是新左派留下来的思想遗产:批判资本主义。齐泽克是一个对社会运动有高度激情的人,一个知识分子中少见的参与者。他的参与不仅表现在对社会现象的经常性批评中,还表现在真正的政治行动上。这次演讲中,齐泽克是两面出击:既批判美国的资本主义,也批判了中国,认为中国的共产主义者已经成为最不择手段的资本主义者——这种将一切罪恶归罪于资本主义的思维是否妥当得另行专文讨论。本文只简单介绍他最近亲临“占领华尔街”运动现场演讲的困顿。

齐泽克的谈话照例天马行空,比如他批判了有机食品对环境生态的毁灭,赞美了家庭观念。与这次运动有关的是,他肯定了“占领华尔街”运动正在揭示美国资本主义社会下的各种谎言,建议占领者不要停止反抗,要拥抱“茶党”,不要把他们视为敌人。他警告说,要警惕这种节日般的气氛,不要自我陶醉其中,搞不好这场运动就会变成一场简单的嘉年华,“而真正有意义的事情是运动之后的改变”。他说,这项快速蔓延的运动似乎始终处于婴儿期而无法发展壮大,在于“人们往往渴望什么,但又不是真的想要。对你们渴望的东西,不要害怕,勇敢争取。”唯一能让人们清楚把握的是齐泽克的断言:“民主与资本主义之间的联姻已经终结了。改变是可能的事情。”

齐泽克这类欧洲左翼从来就没有真正抛弃过共产主义理念。在苏联东南亚等社会主义国家将共产主义弄得声名狼藉之后,他们只好另开蹊径,发展出了一个后马克思主义流派。观察齐泽克这次演讲,得到的印象就是资本主义很坏,要改变。方向在哪里?不知道。其实说穿了,欧洲左翼知识分子最享受的就是欧洲从第一国际社会民主党(即马克思认为的修正主义)变异流传下来的议会政治加高福利。这种高福利制度曾让欧洲人过着舒适又不辛苦的生活,但因此形成的高税收与政府高额的财政支出,现在正将欧洲折磨得精疲力尽,任何政党与政治家假如试图削减福利,就会成为人民的敌人,失去选票。这也是欧洲左翼知识分子无法面对的现实,所以他们理论高蹈,将批判矛头对准美式资本主义与中式社会主义。这次演讲中,齐泽克表明的观念是:敌人是美国资本主义制度,一切投向敌人的刀剑与长矛都是他欢迎的。

“占领华尔街”对于占领者而言,其实就是希望继续加大“免费午餐”的分量,但这要求实在说不出口,肯定会遭到53%的纳税者们反对,更何况一心为他们服务的奥巴马总统也力有不逮。由此催化的全球性“占领运动“背后蕴含的时代难题就是:这个世界究竟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将各种制度的好处拼接在一起而舍弃坏处,已经超过了人类现阶段拥有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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