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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25 February 2024

陳零|好快再見|理大案纏四年 結束生意 中小企老闆阿登:已說不出我愛香港了

四十出頭的阿登(化名),基層出身,書讀得不多,但拼搏肯捱,就是那種「我好鍾意返工」的香港人。捱著撐著,事業有成,有樓有車,都算是典型的獅子山下成功故事。直到 2019 年理大衝突的那夜,他在附近被拘捕,其後雖成功踢保,卻在兩年後被檢控。超過四年的折騰,他結束了工程公司業務,與同案同行共勉,努力如常生活,但面對不公義的當下,不禁嘆謂:「究竟這個社會在教我們甚麼呢?」

阿登穿上寫有「攰」字的襯衫接受訪問,臉上沒太多表情地說:「經常聽到有人說很愛香港,對我來說,我已說不出我愛香港了。」又想了想,說了這句:「我很害怕被遺忘,始終都過了幾年;道出了自己的經歷、感受,至少會有人知道,至少自己是存在過。」

文字:陳零,獨立記者。過去幾年,走訪因 2019 年反修例運動被捕人士、其同行親友、寫信師、在囚支援組織等,用文字紀錄大時代下的散聚和堅持。

被理大案纏擾四年的阿登,著上「攰」字的襯衫受訪,沒太多表情地說:「我已說不出我愛香港了。」

從未想過離港 因在香港生了根

案件裁決在即,阿登自知「九死一生」(會被定罪),但堅持不認罪。「沒有罪,是不需要認的;這個環境將事實扭曲了。如果這件事令到我要坐監,對我來說,這是冤獄;這麼多年了,這兩個字一直在我腦海裏浮現。」由拘捕、檢控、審訊、結案,前後近三年:「纏繞了幾年,已是很不公義的事,對一個人的傷害很大,對家人的影響亦很大。」

同案中,有幾位被告在被控前已離港,阿登卻從未閃過「離開」的念頭。「在香港,生了根呀。」他坦言書讀得不多,很早出來工作,入行做工程:「因為家族遺傳,患過輕度精神分裂和抑鬱症,年少時曾經自殺,後來都熬了過去,很感恩的。」十幾年前,還開了公司承接工程工作:「拼搏多年,生意叫做賺到點錢,車有幾部,樓也有,算得上中產了。」財來不易,沒有投機,凡事親力親為:「又不是大公司,客戶都要自己跟進,他們是信任自己才許諾工程,不是隨便交給其他同事就可以。」

熬過精神病捱出成就 「無端端一鋪清袋」

拘捕當晚,足足扣留了 48 小時,阿登腦裏一片空白,只著急工程被延誤:「公司同事甚麼事都要問我,兩天找不到我,心想:『死喇,好多嘢要安排』。」太太和律師好友找了他兩天,保釋後,太太都嚇得哭了;還未有好好說話,他匆忙回家梳洗後,就趕去買手機、出電話卡:「馬上要聯絡客戶,跟進工作。」

這樣著緊公司,阿登卻自去年逐步停接新工程,「工程一般要做半年至九個月,審訊開始,我很多事都處理不來,所以九個月前就要停接工程,否則我跟客戶交代不了;與其得失客戶,我寧願不做。」結果,審訊歷時超過一年,至今仍待裁決。

這年,閒下來的時間,他回公司執拾:「看看自己的東西,想到自己一直都在建立這份事業,有好多經歷,全部都有血有涙。」想著想著,偶爾會情緒低落:「在想捱了這麼多年,捱到有點成就,無端端一鋪清袋,甚麼都沒有了。」他自言感性,對客戶不純是生意交易,還有一份感情:「他們信我,才會這麼多年,甚麼事都找我呀,建立這份感情,都不是容易的。」

根據 2022 年 8 月底數字,警方在理大事件拘捕近 1400 人;至今仍有新的起訴和落案,但警方已凍結反修運動數字統計。(資料圖片)

集誌社檔案:反修例運動、中大理大衝突多少人被捕、被控?

《集誌社》2023 年 10 月報道,警方「凍結」統計反修例運動拘捕和檢控數字。反修例運動至今近五年,至今仍有新的落案起訴,針對反修例事件中 6000 多名被捕但未被起訴人士,警務處處長蕭澤頤去年二月曾提及,被捕人士仍未完成調查,希望在月內公布跟進,決定是否檢控、銷案處理等,但警方之後一直未公布檢控進度。律政司在去年 10 月中回覆《集誌社》表示,特別職務組就警方提交的案件,已全數提供法律意見或作出指示。

集誌社兩度向警方查詢最新被、被控及判刑數字,但警方只能提供截至 2022 年 12 月 31 日數字,指就反修例事件拘捕 10 279人,涉及罪名包括參與暴動、非法集結、傷人等。 當中 2910 人被檢控,1789 人須承擔法律後果(包括 1 475 人被定罪、304 人須簽保守行為、6 人被判照顧或保護令、57 人獲撤銷控罪),只有387 人審訊後無罪釋放。警務處公共關係科稱,自警務處處長蕭澤頤稱會交代仍未被起訴人士的處理方式,統計數字的統計便被「凍結」。

理大衝突近 1400 人被捕 最後 317 人被控暴動罪

而根據警方截至 2022 年 8 月底數字,理大事件共拘捕 1393 人,其中 810 人在理大離開時被捕。《集誌社》去年 11 月報道,翻查近 200 份法庭判案書、綜合傳媒報道,統計到兩間大學衝突中,最少 327 人被控暴動,其中 317 人涉理大衝突、另外 10 人涉中大衝突。

涉及理大衝突被控暴動罪的 317 人中,當時至少有 95 名、近三成被告仍候判或候審。當中 222 人案件已判決,當中 69 人認罪判刑、145 人不認罪經審訊後罪成、 8 人無罪釋放。在最終認罪的 69 人中,有 55 人在最初提訊時不認罪,但在開審前或審訊期間改為認罪,大部分只有四分一至五分一刑期扣減,最終監禁刑期由 18 個月至 48 個月;不認罪的 153 人中,8 人經審訊後無罪釋放,其餘 145 人審訊後被判罪成,刑期由 38 個月至 68 個月不等。

四年過去,阿登與幾名同案年輕被告成為朋友,同行互撐,更見證幾位年輕人結婚成家。

與同案被告成好友 從年輕人身上學懂如常生活

哀悼失去,同時珍重擁有。幾年下來,阿登與幾位同案被告成為朋友,經常相約飯聚、聊天互道近況,算是同行互撐。「同案中,我年紀最大,他們只十幾廿歳,最多也只是 30 出頭;在工作上,很難有機會認識到年輕人,更不要說成為朋友。」他自言有時間亦有經濟能力,就主動辦點活動,譬如行山、燒烤、野餐、卡啦OK、小型賽車之類,讓大家有機會聚聚:「玩玩,放輕鬆一下。」

最意想不到是,看著他們有幾位結婚成家:「有的拍拖多年,覺得結了婚,將來探訪會較方便;也有個原本是單身寡仔,突然交到女朋友後閃婚。」縱然伴侶深知對方或許要面對較長的刑期,但都願意結婚、許諾照顧對方,那份情義,讓阿登很感動:「不論是甚麼原因結婚,我們這樣一班人,由原本不認識到相識,然後看著他們結婚,已是一件很開心的事。」

在這班年輕人身上,他學懂了如常生活的模樣。「他們都很樂觀,不是對案件的樂觀,不是覺得很有信心、自己不用坐監。」他記得有次談到換手機:「大家突然說到現在用 iPhone 15,(刑滿)出來時,可能已經是 iPhone 20了。」他說自己也不敢換電腦:「大家都有心理準備要坐監,但在這段時間,要讓自己開心過,保持樂觀,這是很不容易的,自問都很難做到。」

阿登阿案結束了營運十幾年的工程生意,如連根拔起的他形容「好人冇好報」,對現況和香港感失望。

如連根拔起難快樂 幸妻子給予堅實支持

阿登看著這班年輕人,有的如常上班,甚至上班至裁決前;有的如常讀書,繼續進修;有的結婚後還生了孩子:「就當甚麼事都沒有發生般,某程度上,我覺得他們很勇敢,對我來說,認識到他們,帶來了另一種體會。」

他也著意讓自己開心起來:「想到甚麼想玩就去玩,滑水、潛水、溜冰,自己一個去釣魚…..」只是,每想到清空公司業務,如同連根拔起,摧毀多年的努力,總是開心不起來。「我人感性,對死物都有感情。幾個月前,有部車的波箱壞了,以往一定會修好,但那天想想,都不知道能否照顧到這車,又不想麻煩朋友,結果拿去『劏』了,都有很傷心。」

對太太,阿登亦有歉意。「雖然是老闆,但我口才向來不好。那次上庭選擇自辯,太太很擔心,還記得自辯完便休庭,步出犯人欄,太太緊緊攬著我,讚我說得很好,然後一直哭。」他說太太一直給他堅實的支持,說著說著,雙眼泛起涙光。

好人沒有好報 「已說不出我愛香港了」

阿登是虔誠天主教徒,一直有服務教會,自言是個熱心的人:「好像又得不到好的回報,有時情緒不好時都會這麼想,但對有信仰的我們來說,這個可能是主的安排;正如(陳日君)樞機經常說,天主自有安排,亦唯有這樣去想。」

裁決在即,他未敢再想太多:「不想做甚麼準備,或者給自己甚麼期望,只是這四年(纏擾)實在太長了,可以做很多事,人家婚都結了、仔也生了。」對現況,他很無力,也對香港感到失望:「不是要說得偉大,但我以往會為這地方拼搏、努力,會為這地方做很多事,因為自己覺得是值得的,但這幾年的轉變,實在非常失望。」

穿上寫有「攰」字的襯衫,臉上沒太多表情變化的阿登說:「經常聽到有人說很愛香港,對我來說,我已說不出我愛香港了。」他想了想,說了這句:「我很害怕被遺忘,始終都過了幾年;道出了自己的經歷、感受,至少會有人知道,至少自己是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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