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光 VOA 20230130
很多人关心中国下一步的经济走向。毕竟，中国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并与全球经济的融合程度很高，其经济走向必然牵动全球经济。过去四十多年来，沿着"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治国路向，中国的国力大大增强，中国民众的生活也得到了程度不同的改善。最近几年来，特别是新冠疫情肆虐的三年多来，中国百业萧条，民生艰困，中国的经济增长速度大大放缓。在这样的背景下，随着习近平在政治上清除了中共内部或者真实或者想象中的对手，接着在"应阳尽阳"的方针下以千万民众的生命为代价走向"后疫情"时代，经济生活出现了恢复常规的迹象，是不是接下来将要出现中国经济的复苏乃至新的发展高峰呢？
不必说，中国当局正在致力于打造这样的愿景。从去年年底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到最近刘鹤出席达沃斯论坛并讲话，中共领导层一路以来放出了多种讯号，力图向人们展示中国经济下一步将会出现光明前景。
这些讯号都强调一点，叫作"提振发展信心"。此话出自习近平本人。他在2022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讲话说："明年经济工作千头万绪，需要从战略全局出发，抓主要矛盾，从改善社会心理预期、提振发展信心入手，抓住重大关键环节，纲举目张做好工作。"随后，我们看到，中国官方舆论步调一致地聚焦"信心"二字，不断重复"改善社会心理预期，提振发展信心"这两句话，强调这是"做好明年经济工作"的要点和抓手。
直白地翻译一下：你对下一步的中国经济发展有信心，那中国经济就会有好的发展。没有说出来的一句话就是：你对下一步的中国经济没信心，那中国经济也就好不了。
把这样的经济叫作"信心经济"，可以吧？
经济是真金白银。那么，信心是什么呢？是上天有眼？是皇帝开恩？是信誓旦旦？是自我鼓劲？是吹牛皮到家？是大忽悠得逞？如果有"信心"就有真金白银，只怕这个世界早就是黄金世界了吧？
不能说"信心"完全不关真金白银。事情的关键恐怕是要问一问：信心何来？
对此，中共当局和官方舆论也是提供了答案的，而且不止一个答案。
其中一个答案是：只要你花钱，咱就有信心。这当然是我的通俗翻译版。官方高深版是这样说的："总需求不足是当前经济运行面临的突出矛盾。必须大力实施扩大内需战略，采取更加有力的措施，使社会再生产实现良性循环。"——此语也出自习近平本人，权威性当然不容置疑。响应领袖号召，中国舆论中已经有经济权威人士在呼吁民众放开手脚花大钱了。有人说：你把手中三分之一的钱拿来买房不好么？那样中国经济立马就能上到历史最好状态滴！
这话也许可信，咱是不是也考虑到北京买套房呢？这么一盘算，麻烦立马来了：咱手中的钱全部掏出来，也不够在北京买个小房间的啊！拿出三分之一，那是不是就买一间三面有墙、一面敞开、屋顶缺了三分之二的房子啊？问题是：咱没有钱花，这"信心"从何而来呢？
不慌，政府还有第二个答案。这不是，甚至习近平本人也屈尊降贵地出面对民营经济说了软话吗？这第二个答案就是发展民营经济。据海外某权威中文媒体分析，去年年底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以来，"就具体行业而言，住房改善、新能源汽车和养老服务被特别提及，以提振内需；支持平台企业发展也备受讨论"。而在这些行业中，房地产和平台企业在过去几年受到严厉监管和经济恶化的双重挤压，如阿里巴巴、腾讯、美团等的命运所示。现在呢，据悉，政府的相关举措已经"为当前深陷泥沼的经济带来希望"，下一步"经济将面临全新的环境"，这些企业有望在2023年"喘口气"。
这样说，似乎还真能看到"信心"的身影了，尽管它还在远处转圈儿：让这些民企"喘口气"，原来也是为了"提振内需"。那么，内需上不来的话，这些行业从哪里得到希望呢？好消息是：鸡也能生蛋，蛋也能生鸡，希望总归很大；坏消息是：鸡已经杀掉了，蛋已经吃掉了！于是乎，只能从"信心"开始，好像"信心"既能生蛋也能生鸡。
当然，民营企业的鸡群尚未杀尽。而且，党和政府越来越重视它们。中共二十大落幕不久，党就开始了在民营企业全面建立党委、党支部的宏大党建工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据说是为了搞好经济。习近平在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指明了方向："做好经济工作，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必须坚持党的全面领导特别是党中央集中统一领导。"新华社引述某省省长学习习近平思想的体会说："坚持党对经济工作的全面领导，是我们面对复杂的国际形势和繁重的国内改革发展任务，战胜一切艰难险阻的根本保证。"这位高级领导干部指出："坚持以习近平经济思想为指导，在党的领导下形成强大战斗力，这是当前和未来我国经济乘风破浪前行的关键所在，是我们战胜困难、踔厉奋发的自信和勇气所在"。
点进中国官方媒体，这样的论述浩如烟海。你看，这就是"信心"何来的又一个答案，应该是能得满分的那个答案。换句话说，"信心"上面来自习近平，下面来自党支部。对这样的"信心经济"，你还能没有信心吗？你还敢没有信心吗？
吴国光
美国之音特约评论员，任斯坦福大学中国经济与制度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并兼任美国亚洲协会政策研究所中国分析中心高级研究员，试图以学术研究透视政治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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