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美、中兩國高階官員在阿拉斯加進行會談前，與會的美國國務卿布林肯與國防部長奧斯汀先飛抵東京，與日本外務大臣茂木敏充與防衛大臣岸信夫，舉行了日美安全保障協議委員會。並在這場2+2會談結束後，罕見地在聯合記者會中點名批評中國，強調維護台灣海峽和平穩定的重要性。隨後日本媒體報導，防衛大臣岸信夫表示，美、日雙方已經在這場會談中確認，若台灣海峽爆發危機，中國武力犯台，美、日兩國將緊密合作，在美日安保條約的架構下，日本自衛隊可提供美軍必要的協助，這無疑一改過去日本政府對於台海問題的曖昧態度。在之前拙作「台灣有事，日本能不被捲入嗎？」曾探討過日本這種模糊政策的歷史成因與近幾年的發展。在國際情勢快速改變，日本進而調整政策之際，對於台灣的國防安全有何影響，頗值得進一步討論。
沖繩美軍基地可快速介入台海戰事
岸信夫所提到的美、日緊密合作，依目前美日安保條約的規定與日本通過的國內法來看，主要可能包括提供日本境內的軍事基地與設施供美軍使用，日本自衛隊為美軍軍機或艦艇護航，提供美軍後勤與醫療支援，共享資訊情報等。其中提供軍事基地與設施供美軍使用，是美、日安保條約裡的重要條款，也將立刻影響台海情勢。因為眾所皆知，美國在日本擁有許多的軍事基地，其中又以沖繩為其大本營。位於日本西南方的沖繩群島，有近五分之一的土地都是美軍基地。包括美國空軍的嘉手納基地，海軍陸戰隊第三遠征軍的多個駐地與普天間機場，距離台灣只有咫尺之遙，比關島還要近。美軍若利用這些基地來介入台海戰事，將可大幅抵銷敵近我遠的劣勢。更不用說位於日本本島上的各個大型美軍基地，擁有快速增援與提供後勤補給之便。
中國近幾年積極發展「反介入／區域拒止（A2／AD）」的能力，希望能將美軍阻擋於台海之外，但美軍在沖繩的基地，就位於第一島鏈上，而且經營已久。解放軍如果不攻擊在沖繩的美軍基地，就等於放任美軍經由這個踏板，快速介入台海戰事。可是攻擊在沖繩的美軍基地，又等於攻擊日本本土，將符合日本自衛隊出兵防禦的條款，中國將會陷入兩難。同時沖繩群島一路向西南方延伸，其中的與那國島距離台灣只有一百多公里，這也導致日本的領海、鄰接區、專屬經濟水域緊貼台灣的東北側。中國如果真的攻擊日本本土，導致日本參戰，自衛隊勢必將攻擊闖入或逼近日本領海與鄰接區的中國戰機或船艦。這代表日本會封鎖沖繩群島與宮古海峽，而讓中國戰機或船艦無法如同承平時期一樣，穿越宮古海峽進入台灣東部海域，攻擊我方的側背。
攻擊美軍 自衛隊一定參戰
不過就算中國不攻擊在日本的美軍基地，以避免日本直接介入台海戰事，仍很難避開與日本自衛隊的衝突。因為隨著日本安保相關法案的修法，大幅放寬了自衛隊執行任務的限制，其中最重要的是強化對美軍的保護與支援。日本政府在之前剛公布，自衛隊在2020年一整年間，為美軍進行護航的次數高達25次，而前一年則只有14次。在這25次的任務中，有4次是美軍艦艇在執行情報搜集、監視任務時，由自衛隊擔任護航工作，另外21次則是兩國進行聯合演習時，由自衛隊保護美國軍機的安全。可以想見，這樣的護衛任務未來只會越來越頻繁。在承平時期尚且如此，如果美軍真的介入台海衝突，自衛隊就算只為美軍的無武裝軍機與艦艇護航，都一定會與中國爆發衝突。難道解放軍可以放棄攻擊美軍的支援部隊？或刻意避開有自衛隊護航的機艦？
更不用說依照修法後的安保相關法案，自衛隊本來就可以為參戰的美軍部隊提供後勤支援，包括運送武器、人員、補給與醫療服務等。如果美軍提出需求，自衛隊要拒絕而破壞兩國同盟嗎？如果同意，自衛隊等同於實際參戰。若是要限制只在後方提供支援，這在今日根本是辦不到的事。一來武器的射程與日俱進，早就已經難以區分前方或後方，二來這不是遠在中東或非洲的戰事，戰火很可能從台灣海峽延伸到南海與東海，甚至直接波及日本的西南諸島或釣魚台，日本幾乎沒有任何閃躲的空間。再退一步來說，美、日兩國長期共享情報，日本自衛隊的偵察機、船艦、雷達站與間諜衛星所獲取的情報，會在第一時間提供給美軍。對中國來說，如果投鼠忌器，不摧毀可能會危及解放軍作戰行動的情搜單位，無疑是自掘墳墓之舉，中國再笨也不會這麼做。
所以綜合來看，在日本現行的安保相關法案下，雖然理論上日本自衛隊還是不會直接介入戰事，但是法案規定的模糊地帶，其實充滿了解釋的空間，這也是當時日本在野黨強力批評的地方。同時，這樣的政策在真實的戰場上，恐怕也是滯礙難行，日本很難在一場如此靠近自己國土的戰爭中，保持不介入的立場，又能繼續維持美、日同盟。過去日本依賴的是對這個敏感問題，保持模糊的態度，以獲得最大的空間。剛好美國對台灣問題也是維持著戰略模糊的政策，於是形成了一個各方都能接受的狀態。只是隨著美、中關係惡化，美國已慢慢改變對台灣問題的戰略模糊，並逐漸走向戰略清晰，這就壓縮了日本繼續維持模糊的空間。防衛大臣岸信夫透露，在美、日兩國的2+2會談中，關於台海的問題，是由美方所主動提出，就已經清楚說明了這種情勢。
宮古島自衛隊人數將擴增一倍
事實上，日本政府對這種情況也不是一無所知，目前執政的自民黨，剛剛在其外交部門成立「台灣政策研討專案小組」，除了研究與台灣加強外交關係，也將進一步探討涉及台灣的安保政策方向。在此同時，日本防衛省還積極加強對西南諸島的軍力部署，包括成立等同於海軍陸戰隊的水陸機動團，購買具備垂直起降能力的V-22傾斜旋翼運輸機，並與美國海軍陸戰隊進行聯合演訓，以強化奪回離島的能力。在宮古島成立新的陸基反艦飛彈中隊，配備12式反艦飛彈，同時移駐一個防空飛彈中隊，配備03式地對空飛彈，讓駐守在宮古島的自衛隊人數擴增一倍。另一個新成立的反艦飛彈中隊，將部署到更靠近台灣的石垣島，想要在戰時封鎖宮古海峽的企圖非常明顯。甚至日本防衛省還計畫擴編在與那國島上的駐軍，以防範台海戰事波及日本國土。
日本的這些動作，頗為符合之前川普政府提前解密的美國印太戰略框架。在這一份文件中，美國強調要讓日本在印太地區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同時也鼓勵日本與區域內的各個國家，建立更緊密的關係，以共同對抗中國的擴張。過去日本除了提出「亞洲民主安全之鑽」，結合美國、澳洲與印度，建立圍堵圈。也積極拉攏越南、馬來西亞、菲律賓與印尼等國，加強經濟合作，甚至是更敏感的軍事物資贈與或武器出口。但對於與日本脣齒相依的台灣，卻仍然止步於民間關係。這有一部份的原因，在於日本過去的政策極為謹慎，在一個中國原則下，不願意得罪中國。這在過去日、中關係良好時，還可以理解，但在國際情勢丕變，日本繼續維持態度，反而陷入被動的不利情勢之中。自民黨對台灣政策的檢討，會不會改變這樣的慣例，值得台灣密切注意。
台海安全攸關日本國家利益
對台灣來說，要與日本加強安全合作，也有不少的阻礙。首先是歷史問題，而這也是日本長期以來在亞洲所背負的原罪。特別是台灣曾淪為日本的殖民地，雖然民間對於日本的好感度並不低，但是牽扯到釣魚台的主權問題時，很容易就會挑動社會的敏感神經。目前實際控制釣魚台的日本政府，過去也曾經強硬驅離越界的台灣漁船，而造成輿情激憤。日本的石垣島、西表島、與那國島緊貼台灣的東北方海域，雖然在戰時可能成為中國難以越過的阻礙，卻也讓日本的部份領空距離台灣太近，導致日本的防空識別區緊貼台灣的防空識別區。過去曾發生台灣空軍的戰機在東北方空域進行訓練時，遭到日本航空自衛隊戰機攔截，引起雙方的緊張。甚至還發生過台灣海軍艦隊在演訓中越界，導致指揮官遭到懲處。這些問題都還有待台、日雙方溝通來解決。
台灣長期受到中國的打壓封鎖，難以從國際軍武市場獲得先進武器，幾乎都要仰賴美國的軍售，導致建軍發展受制於人。雖然不斷推動國防自主，卻受限於技術能力，常常難以取得關鍵突破，也導致軍方對於國造武器一直缺乏信心。日本則剛剛放寬了武器出口限制，對台灣的政策也有所鬆動，雖然就目前的情況，直接向日本採購武器的可能性仍然不高，但台灣可以嘗試向日本爭取較為低調的技術轉移。對日本來說，台灣海峽的安全穩定攸關其國家利益，在中國步步進逼的情況下，協助台灣自衛的最好方式是協助台灣建立有效的嚇阻力。輸出關鍵的軍事技術，原比外交層級的提升或政治上的口惠支持，更能協助台灣對抗中國。目前的防衛大臣岸信夫一向友台，是可以積極爭取的機會，若能建立長長久久的技術合作管道，對國防自主將有極大助益。
美國、日本對於台灣的戰略性模糊，界定了過去數十年間的美、中、日、台四邊的關係，但這樣的情況已經改變。只是走向戰略清晰，在某種程度上等同於直接攤牌，有其風險。近來中國對台灣的軍事挑釁越來越頻繁，動作越來越大，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日本的外交政策長期追隨美國，未來如果也踏出第一步，對台灣安全來說，當然有其正面的助益，但無疑也將引發中國的進一步反彈。台灣要如何控管這樣的風險，並從中取得最大的國家利益，有待政府仔細思考。而日本國內的反戰聲浪很高，安倍政府想修改和平憲法的計畫，最後功敗垂成，這也說明了日本社會在短時間內，態度仍然會比較保守，還未認知在安保條約下，與美國緊密合作，這背後所代表的意義。台灣未來在爭取與日本強化關係時，也要特別注意這一點，避免造成無謂的紛爭。
※作者為軍事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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