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法广
经历了2019年不屈不饶而且创意无穷的反送中抗争运动之后的香港，在2020年可以说遭遇了新冠病毒疫情带来的公共卫生危机以及国安法下的“一国两制”崩塌危机的双重打击。曾经轰轰烈烈的抗争运动在新冠病毒防疫限行措施和国安法双重效应之下，逐渐归于沉寂，取而代之的是警方对民主派人士一波又一波的抓捕行动和法庭一次又一次对抗争运动参与者的传讯与审判。承诺50年不变的“一国两制”终于撕去虚伪的面纱，昔日世人瞩目的自由港如今几乎风声鹤唳。警署、法庭、监狱似乎已经成为一大批香港年轻人的宿命。2020年，香港正加速失去其曾经的独特地位，变成中国主权下的一座普通城市。这一年，这座国际城市也成为决心实现所谓民族复兴的习近平政权与美国主导的西方民主世界对立交锋的前线。
自由空间全面收紧
香港与中国内地城市最显而易见的不同是它享有的公民自由。这包括集会自由、结社自由、言论自由、新闻自由。然而，所有这一切都在加速改变。
2020新年第一天，数以万计的港人一如往年走上街头，表达他们的抗争诉求。根据组织者的统计数字，集会人数再次超过百万，正如半年前6月9日的首次百万人大游行。2019年因港府逃犯条例修订而起的反送中抗争运动中不断升级的暴力冲突显然还没有消磨掉港人争取民主的决心。逃犯条例修订虽然已经撤回，但逐日升级的警察暴力在无数港人心中留下太多苦涩。元旦游行打出了“毋忘承诺，并肩同行”的口号。但警方在活动申请时间结束前就展开驱散行动，并逮捕大约400人。
这是这一年港人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获得批准的大型集会。香港曾是中国唯一一个可以公开纪念六四死难者的城市。自1990年起，港人年年在维多利亚公园点燃纪念烛光。2020年，香港警方首次以防疫为名，拒绝批准集会申请。香港民间人权阵线自2003年起每年在7月1日主权移交纪念日组织的游行活动，也首次不被批准。
与此同时，对抗争者的抓捕、提堂似乎正成为香港社会的新常态。一波又一波的港人因“未经批准集结”等各种罪名指控被送上法庭，相关消息多到有些令人眼花缭乱。其中有无名的抗争者，也有知名的民主派人士。12月12日，传媒大亨、壹传媒集团创办人、73岁的黎智英如刑事重犯一般铁链附身出庭受审的画面凸显出香港此时肃杀的气氛。这一天，他被加控“勾结外国或者境外势力危害国家安全”罪名。此前一天，已经宣布解散的独派组织“学生动源”召集人、只有19岁的钟翰林被法院裁定侮辱国旗和非法集结罪成。 12月2日，2014年雨伞运动中的青年领袖人物黄之锋、周庭、郑朗彦三人因“未经批准集结”罪名被判刑7至13个半月。现年24岁的黄之锋已经是第四次因为参加抗争运动而被判刑……根据港府数字，自去年反送中运动开始以来，超过一万港人被捕，其中2300多人面对司法追究。
香港的言论空间出现前所未有的肃杀。反送中运动中的口号“光复香港，时代革命”以及歌曲“愿荣光归香港”都成为可以治罪的理由。国安法生效执行的前夜，抗争者纷纷在网络上删除账户，删除发言记录；雨伞运动后成立的政党团体纷纷宣布解散；公共图书馆甚至开始将黄之锋等知名民主人士的书籍下架……
媒体也在劫难逃。8月10日清晨，百余名警察逮捕苹果日报创办人黎智英，并进入报社大楼搜查近9小时。在此之前公营广播机构香港电台电视部的时事讽刺节目“头条新闻” 不堪压力，终于在5月中旬决定不再继续，并将一些过往引发争议的节目下架。几个月后，该台电视部《铿锵集》编导蔡玉玲因参加有关反送中运动中发生的7-21元朗袭击事件调查节目制作而于11月3日被警方上门拘捕。 一年前的7月21日，元朗站发生白衣人挥舞棍棒无差别打人的严重暴力事件，而警方干预迟缓，引发市民对警方放纵暴力，甚至与黑帮勾结的怀疑。收费电视“有限新闻”12月初突然以财政为由，宣布裁员40余人。多次获奖、屡屡触及敏感话题的调查报道团队“新闻刺针”全组覆灭，中国组也受到影响……
言论空间收紧的信号也来自校园。7月28日，2013年发起和平占领中环争普选倡议的香港大学法律系副教授戴耀庭，被大学校委会解聘。此前，曾因参加占领中环行动而被判囚的浸会大学讲师邵家臻也被告知不被续约……
一国两制框架彻底坍塌
2020年也是保证香港自治的立法机制彻底坍塌的一年。
5月22日，全国人大宣布将制定港区国安法。6月30日，人大通过相关法案， 港区国安法立即生效执行，并纳入香港基本法。整个过程中，香港立法会完全被排斥在外，特首林郑月娥本人直到法案公布实施似乎也对其中内容不甚了了。
立法会原本应当在9月6日举行换届选举投票。2019年11月底的区议会选举结果令民主派对在新一届立法会中赢得半数议席增添信心，也让港府，尤其是北京对立法会内政治力量格局改变不无担心。7月11日和12日，民主派组织立法会选举初选活动，超过60万港人无视已经生效执行的港区国安法的压力，在高温下参加投票，足见港人对这次选举活动充满期待。然而，选举委员会陆续宣布拒绝12名泛民主派候选人的参选资格之后，似乎依然担心难以控制选举结果，于7月30日以疫情为由，宣布延迟举行投票活动，将本届立法会任期延长一年。11月11日，全国人大授权港府撤销四名民主派议员的资格，理由是认为他们“并非真正效忠香港特区。”这项决定可以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立法会内其它民主派议员立即集体请辞，以示抗议。立法会自此再没有反对派声音，与只有赞成票的全国人大再无两样。
此时的特首林郑月娥也越来越像进退无据的傀儡。面对来势迅猛的新冠病毒疫情，她迟迟不敢宣布对内地来客采取封关措施，令香港医疗系统面对极大压力。至年底时，香港已经面对第四波疫情。港人对政府迟迟不肯封关怨言不断，而北京则对香港防疫不力，可能导致疫情逆袭内地颇有不满。曾经一度面对反送中抗争运动暴力升级而私下痛心落泪的林郑月娥如今不仅表示对自己的行为并无后悔，而且积极为中央政府的各项涉港决定背书，对美欧等国就香港自治形势恶化发出的批评及宣布的制裁措施做出反驳。8月底，12名港人试图偷渡前往台湾，在深圳水域被内地警方截获，并被扣押至今。没有人了解他们究竟在哪些水域、在何种情形下被捕。他们在香港的家属既不能探望，也不能为他们聘请律师，只能听任当局给这些对内地司法运作毫无了解的港人强加官派律师。林郑月娥对此无能为力，坐实了港人2019年对港府逃犯条例修订的种种不信任。
独立的司法体系是香港之所以为香港的重要支柱。但国安法下，这种独立面对越来越大的压力，更何况， 涉及国安法的控罪可能交由特首指定法官审理。9月初，港府及北京高调反驳“三权分立”说，亲北京势力也开始为司法改革造势，凸显香港法律界如今面对的困局。11月，全国人大授权港府褫夺4名立法会议员的议员资格，完全视香港司法程序为无物……
香港：专制与民主对垒的前线
但香港终究还不是一座普通的中国城市。
如果说自主权移交23年来，基本法赋予香港的高度自治不断被蚕食的话，港区国安法的通过与实施则明确宣告“一国两制”框架已经名存实亡。但“一国两制”50年不变是中国在1984年达成的《中英联合声明》框架下做出的国际承诺。港区国安法的通过使得西方民主国家对香港形势再无法视而不见。在谴责声明之外，英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加拿大、美国、德国等相继宣布暂停与香港的引渡协议，法国也宣布暂停批准与香港的引渡程序；英国陆续出台措施，放宽港人入境及居留条件。 7月1日，也就是港区国安法颁布第一天，美国国会参众两院相继通过《香港自治法》。此时，特朗普政府已经正式启动取消1992年赋予香港的特殊贸易地位的步骤。几天后，特朗普政府又宣布自今年11月10日起，所有香港制造的商品出口美国时，原产地标签都必须标注“中国制造”，而不再是“香港制造”。欧洲联盟几番犹豫之后，于7月28日宣布采取一系列反制措施。一方面愿意为港人提供更为宽松的庇护和移民政策，另一方面也建议成员国对香港实施敏感设备和科技出口管制。特朗普政府8月初宣布制裁包括特首林郑月娥在内的7名港府高官及包括中联办主任骆惠宁在内的4名中国涉港事务官员。林郑月娥因此而有了没有银行愿意接受为其开设账户的烦恼。12月8日，美国政府又宣布新的制裁名单，全国人大14名中国副国级官员均榜上有名。这14人都是全国人大副委员长，他们涉嫌参与了全国人大关于取消香港立法会4名民主派议员资格的决定……
2020年的香港正加速变成中国框架下的一座普通城市。香港曾是中国经济起飞的样板以及对外开放的窗口和桥梁，但在外部世界对中国经济扩张日益警惕的背景下，北京当局如今大力推动粤港澳大湾区建设，视深圳为“重要引擎”。不过，香港当年的经济优势也许正在消退，北京对香港加强控制也无疑动摇了商界对香港的信心，但香港作为亚洲重要金融中心的地位似乎也并非东京或新加坡可以轻易取代，遑论深圳或上海。1949年以后，香港曾一直是各路内地流亡人士的避风港，如今越来越多的港人正离开他们几年来努力护卫的城市，踏上流亡的旅途。
重压之下，民主抗争运动无疑进入低谷。然而，港人真会放弃几年来展现出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么？时间自会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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