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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31 January 2020

苏晓康:制度脏病、权力抗生素

【按:瘟疫是文明的副产品。但是中共制度,对细菌、腐败、权力都没有免疫力,九十年代居然拿血液当商品买卖,在河南引起艾滋病爆发,这段历史大家都忘了,所以sars和"武汉肺炎",会接踵而来,这个制度第一反应就是说谎,贻害全球,不改制度,我们最终会"亡国灭种"。】

「免疫力」的中國式隱喻

文◎ 蘇曉康

● 中共政權受腐敗細菌病毒侵蝕,得了無藥可治的髒病,服用權力抗生素也無非是政治安樂死。

「亡國滅種」乃是一個虛言嗎?晚清士大夫誤讀西典而迷信「天演」觀與弱肉強食,也是過度緊張?恐怕當年嚴復他們並不確知西班牙殖民者征服美洲的細節呢,新大陸土著因免疫力不足而亡於瘟疫,乃是現代生物學揭示的真相,而最早的抗生素要到一九○一年才出現,免疫控制的整套理論構架遲至一九七四年才完備。


叢林深處的印第安「幽閉部落」


愛達昆(Itaquai)河蜿蜒蛇形深入邈遠的叢林處女地,是未被掠奪過的,不像亞馬遜盆地上的許多便易接近之處,其黃金、石油、橡膠、木材、奴隸及其靈魂,撩撥起五百年的征服、瘟疫和摧毀,巴西上百萬的印第安人口銳減至三十五萬,叢林深處就藏著一些幽閉(uncontacted)部落。當時的土著死於暴力衝突者並不多,大多數死於流行病,甚至是很普通的感冒,他們對此沒有生物機能上的免疫力。北美「新大陸」環境相對隔絕,不似歐亞非三大洲之間頻繁的貿易、交通以及連帶的細菌病毒交換,西班牙殖民者(對舊大陸已經具有免疫力)把劇烈的新病毒傳播到新大陸,沒人知道一四九二年哥倫布抵達今海地、多明尼加一帶時,那裡的人口有多少,保守的估計也超過十萬人,但到一五二○年,那裡只剩下一千個印第安人,和單一的一個世代,在這個島上輝煌了上千年的文明及其肉體和靈魂,統統被摧毀。


沒有免疫力,一個凄涼的隱喻:無論是生物機能上的,還是文化制度上的。曾廢除私有制度和市場半個世紀的「新中國」,很像當年環境相對隔絕的美洲「新大陸」,馬克思把金錢視為「罪惡」的觀念,恰好造就了對商品制度的「細菌」沒有防禦機制的一個社會,河南等地一旦將血液當作商品來買賣,對艾滋病毒沒有免疫力的系統,首先不是人體而是制度,而所謂「科學」若不是隨同整個西方系統來引進,則「賽先生」是引不進來的||形同虛設,這才是「五四」精神的大笑話。


駭人聽聞的河南「血漿經濟」


有「中國民間防艾第一人」之稱的高耀潔醫生,在她新近出爐的自傳《後記》的末尾,發出《離騷》似的浩歎:「我已經年逾八十,自知來日無多。這場慘烈的『血漿災難』我怕是看不到盡頭了……我敢斷言:用不了五十年人們就會看到,愛滋病帶來的災難恐怕比人口災難要更加慘烈,後果更加嚴重!……請記住我這個老人的呼喊吧!」


中國現有一百萬人HIV顯示陽性,聯合國估計很容易在十年後增至一千萬,並且不難超過非洲(有三千萬艾滋感染者)。艾滋病在中國的迅速擴散借助了政府的力量||萬延海介紹河南省九十年代興隆的血液買賣市場,驚心動魄:「河南地方政府在九十年代初把組織農民賣血當成了第三產業。一九九二年他們提出,河南有將近一億人口,百分之八十在農村,如果其中百分之一的人賣血,他們一年就可以有幾億元的利潤。事實上,河南賣血的規模大概不止一百萬人,整個九十年代參與過賣血的可能有將近一千萬人。政府辦血站、政府的各個醫院辦血站。有的縣,光政府辦的血站就有四、五家,就是一個簡易的小房子,或者一台拖拉機,人就躺在血站裡,變成了一台台造血機器,像一根根的管子一樣。對,他們把這些賣血的人就叫『管子』」。


駐馬店悲歌


二○○一年五月三十日,河南一個「艾滋村」的七名村民在北京舉行記者會揭露慘烈真相。這個村子從八十年代中期開始流行賣血賺錢,做法簡陋,「血頭」把幾個人的血液混雜在一起,分離取走其中的血漿,然後把剩下的紅細胞分成幾份再輸回賣血者體內,以減少賣血者的失血量,為艾滋病毒提供了蔓延機會,只要一人帶菌,就會迅速蔓延。駐馬店地區的新蔡,就是八十年代中期我去採寫《洪荒啟示錄》的地方,當時雖也耳聞賣血這檔子事,尚屬極個別,未及深問,後來竟弄到人人賣血的境地,乃我想像力不逮之處。有個東湖村,四千五百人,超過百分之八十的成人是艾滋病帶菌者,幾乎家家戶戶都有愛滋感染者,十四、五歲以上的人百分之九十五都至少賣過一次血,紐約時報稱該村的發病率乃世界之最。駐馬店位處淮河支流洪汝河流域,是個自古洪水氾濫、逃荒要飯的地界,三四十年代有所謂「水旱黃(皇軍)湯(恩伯)」;五九/六○年之交更遭遇「新社會」的大饑荒,因人口銳減,北部十個縣從信陽地區劃出,另立一個專署,叫駐馬店,再後來的「改革開放」,竟又給這個窮窩帶來「血禍」「艾魔」。


「血漿經濟」的這些細節,具有從政治學到社會衛生學的豐富解讀含義:從共產制度脫胎而來的這個政權,其市場概念之懵懂(「摸著石頭過河」),與文盲佔有率極高的農民階層衛生概念之欠缺,正好匹配;社會整體的「艾滋」盲,與體制關於發展的迷狂錯亂、不擇手段(「黑貓白貓」),又兩相呼應;農民赤貧到了除去自己體內血液便再無別的商品可以出賣,與政府貪婪到了猶如巨獸吞食生靈從肉體、血液到靈魂之全部,恰成正比……概言之,這個社會不止是無知,更無人性。鄧小平「六四」殺了學生娃娃之後說:只要共產黨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他們就會忘掉過去||此後二十年的這場「經濟改革」,就是被他「設計」在這樣一個冷血、功利的前提下,從一開始就剔除了公義、惻隱、善良等有關人性的一切。所以認為經濟搞上去中國就會進步,基本上是一種弱智。


「二茬罪」、髒病、權力強暴


中原的農民,曾為偉大領袖毛主席拿糧食跟蘇聯交換核技術,而餓死了數百萬人,這個慘痛代價,他們被告知是為了「提前進入共產主義」而付出的;後來共產主義進不去,又要他們「反修防修」,以免「吃二遍苦、遭二茬罪」,農民們覺得無非還是餓肚子吧?卻做夢也想不到||暴戾貧窮的共產極權社會,不會具有關於資本主義的想像力||這「二茬罪」竟跟饑餓無關,而是要你染上那只有在萬惡的西方資本主義社會才有的「髒病」,那比餓死還要慘!


愛滋病在赤貧的農村蔓延,伴隨著深重的倫理折磨,一個權力強暴的淺顯直白的隱喻||「髒病」跟性亂相關,乃是下賤行為,人們莫名罹難,到死都背著一個「醜病」的惡名,此一層冤屈;農民以「血漿」澆灌的經濟繁榮,供養了官員幹部們的熾熱淫風,卻叫老百姓因染「髒病」而擔著這亂性的名聲,此另一層冤屈,都是「跳進黃河洗不清」;更甚者,政府文件和媒體大肆宣傳「愛滋病流傳的主要管道是吸毒與性」,將責任全部推到民間,用農民的話來說,這叫著「吃雞連骨頭都不吐」。這就是「資本主義」?以農民的政治常識||不會比其衛生常識更高,他們便覺得,「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這頂帽子,當初毛主席並沒有搞錯呀,搞「開放」放出來個艾滋病,還不資本主義嗎?連封建社會那麼「漫長」,也沒叫莊稼人受過這種罪!


此江山怎一個髒字了得


「髒」的含義,只跟資本主義粘連,原是一個陳舊觀念,卻因為「血漿經濟」和艾滋病,再加上諸如批條、吃喝、二奶等等,而注入了新義,攪動著左右思潮。鄧小平拍板:「姓社姓資不爭論」,那意思其實是說:「髒就髒唄,你能拿我怎樣?」江澤民的秘笈功夫,就是面對國內國際指責中共之「髒」,充耳不聞,巋然不動;輪到胡錦濤便有些微妙,他似乎怕「髒」,總想去舀一勺延河水來當洗潔精,大概他的「清潔觀」還維持在一九四二年老毛界定的那個「延安定義」,即未曾改造的知識份子比工人農民髒,可胡錦濤能還給「工人農民」那份所謂的「乾淨」嗎?而他使喚的一夥知識份子便真有老毛說的那個「髒」,他卻一點也不嫌棄,純屬「瞎折騰」;他坐的這座江山,無論在什麼含義上,政治的、道德的、環境的、美學的,都沒有絲毫乾淨可言,能說的只有「怎一個髒字了得」!


細菌/病毒/腐敗的猖狂進攻,使「免疫系統」(immune system)成為極活躍的話語,從醫學滲透到政治學、甚至中共的官方理論體系。有一篇黨校教材作如下闡述:「『免疫』本來是一個醫學用語,指的是由於具有抵抗力而不患某種傳染病。免疫力有天然免疫力(或稱為先天性免疫)與獲得性免疫力兩種。對腐敗這種具有很強傳染性、危害性的『細菌』和『病毒』來說,每一位黨員幹部都不具有天然免疫力,而只能具有獲得性免疫力。」


中共的理論家們,從生物學獲得了極大的靈感。本來嘛,人類飼養禽畜而獲得免疫力,是發展出了農業的地域種族才有的一種倖免,富饒的美洲和乾旱的澳洲,就馴養不了大型哺乳動物,按理說是更乾淨的地方,卻敵不過骯髒大陸。歐亞大陸的免疫力,幾千年裡大概也是靠瘟疫一場場地爆發、人畜相廝培養起來的,但是只有這種骯髒大陸才到近代發現細菌,研製出疫苗,有醫學手段應對瘟疫。所以,「黨員幹部」們怎可能「先天廉潔」呢?自然是要靠吃喝嫖賭「廝混」一陣子,一次次地「腐敗」下去,才錘煉得出「防腐」免疫力,這就是科學,大概馬克思對生物學不熟,當年並沒發現它。


貪婪人性無疫苗可防


是的,人類雖然乾淨起來,禽畜們卻依然骯髒,滋生新的病毒。歐美鬧牛瘟、豬瘟,偏偏只有亞洲才鬧雞瘟,瘟出被稱為H5N1的禽流感病毒。人類已經先進到試管嬰兒、幹細胞研究,卻還是對農耕社會的瘟疫沒轍,大概也永無止境。在人性這一端,則是根本談不上「免疫」二字的,用生物學定理解釋社會、人性,便無疑是「社會達爾文主義」。人性利字當先、貪得無厭、欲壑難填、權力即春藥等等,是不會有疫苗的,若退而求抗生素的話,唯有制衡權力一途。但是,對獨霸江山的一個利益集團來說,「權力抗生素」無疑就是安樂死,因為其制度安排乃是細菌源/病毒源,抗生素便要滅殺它,只在這一點上,政治學跟生物學是相通的。最後,我們自然是在面對一個「亡黨亡國」的前景,不要說對這個奇異連體嬰兒的分離手術尚未發明,得以誘使它服用的抗生素也沒找到呢。於是走筆至此,思路又咬回文首:「亡國滅種」乃是一個虛言嗎?

——原载《开放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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