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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22 August 2019

【眾新聞】戴穎姿:這個政權不配

參與義務律師團工作,最繁忙的時間就是拘捕當晚以及之後的48小時,安排律師做陪同落口供、搜屋、保釋、甚至替其跟公司請假的工作。除了要處理過百個求助短訊,亦要先搞清楚被捕人士究竟人在何處。事實是,通常都不會是拘捕行動的同一區。最遠的,大家都知道,可以遠至文錦渡的新屋嶺。有不少個案,是我們在直播中見到被捕人士帶傷,於是就派員直接到醫院;亦有好些個案,是請律師撲到警局後方知道被捕人到了醫院。
對許多團隊成員而言,72小時無眠,已是等閒。而又其實,想起被捕人士的水深火熱,沒有人能安睡。
某個周未,我醒來收到訊息,仍然六神無主,唯一只知道目的地是醫院,完全沒有準備,抱着小手袋和電腦就衝上的士。
那是其中一次大規模拘捕後一天。

到達病床,看見我們的支援對象,幾乎每一位都有被撞擊過的傷痕,睡在床上,說話氣若游絲。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根本難以自行落床逃走,而身邊亦有大批警員看守。偏偏,警方卻用上孖葉另加一條黑色解犯鎖鏈。在埸大狀質疑這個做法,向警員甚至打電話給值日官詢問,對方說是基於《警察通例》的安排。問幾章幾節,警員開始顧左右而言他。到最後,我們還是得不到合理解釋。
再到另一間病房,都是傷勢較為嚴重的被捕者,大多聲稱被警察捉到暗處行私刑向頭部毆打,因此需要照腦。他們均與我年齡相約,甚至比我年幼得多。

其中一位被捕者,跟家弟同齡,才剛中學畢業。他看來十分虛弱,而當向他問及被捕時的情況,他有點欲語還休。我理解到他對外面看守着的警員有避忌,故趨前聽他耳語,他輕訴:「我是前線。」然後開始怔怔落淚。我感受到他的落淚並不是後悔,終究是受驚過度了。

當刻,我很想很想抱抱身材瘦弱、上了孖葉、帶傷的他。只想抱抱,緊緊的抱。但我只能為他抺淚。所有言語,在這刻都是蒼白的。我在心裡默唸:「對不起,謝謝你。」

轉眼間(其實一整天已過去)又在另在一所醫院,紙筆墨用盡。弱弱一問護士哥哥,兩位立即掏出筆各一支,再為我添白紙。我們沒有說什麼别的,但我完完全全地感受到醫護人員如何關照我們。「喂記得醫生話佢unfit for statement*喎。」護士哥哥在警員面前對我們提醒道。我們互相點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離開醫院後,有幾天我都完全無胃口。「這個政權不配」,我一直在想。
這就是前線抗爭者的"gear"。楊軍攝
香港人在過去近三個月,展現了極高水平的公民抗命——我指的,不單是和理非集會,亦包括了「勇武派」。其實,我們哪有什麼「勇武」的本錢?我們泛指所謂的"gear",不過僅僅是保護自己和面對真正有致命武裝的警隊的裝備。但頭盔、眼罩、面罩等保障自己的工具,卻被指責為「暴動」、「非法集結」的「武器」。可以如何以頭盔眼罩進攻?我愚鈍,真心想不通。請香港警察和政府啟蒙我。
除下裝備,我們事實上都是一樣,不過是普羅大眾。我們當中沒有人從過軍,不懂兵法。那些被捕的人,其實平凡得不得了。可以是曾經跟你或我在街上擦身而過的人,也可以是你間接有聯繫的圈子。

在每一場運動中,我們都見到香港人不常顯露的人情味和人性光輝,各行各業有醒覺的人都在自己的崗位和能力範圍內互相協作。我當然感動,因為我所愛的香港和香港人真的非常優秀;同時我痛心,因為過去三個月,我們已有大約700人被捕。到底有幾多被捕人士被警察以不合理的武力對待過,因此受到不同程度的身體傷害,就我們的經驗估算,會是多不勝數。所以我極其憤怒,憤怒得天真地想過,不如我去讓警察毆打,如此我就可以自行提告,將他們的惡行真正帶上法庭。

現在,每個周末走上街頭、甚至閒日處身於連儂牆附近,我們都會有被襲擊/無故被捕的恐懼。「免於恐懼的自由」,很悲哀地,我們似乎經已失去了。但我不會放棄,因為這個政權不配管治香港、因為我不會將自己鍾愛的,拱手讓給我鄙視的人。共勉之。
*Unfit for statement — 即醫生認為相關人士的身體和神智狀態不適合落口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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