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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1 June 2019

六四30週年:天安門事件如何影響港台的社會與學生運動

林祖偉
BBC中文
2019年 5月 30日


中國北京「八九」天安門事件,對中港台三地的民主進程與運動,都有所影響,但走出的道路,卻大相徑庭。
中國大陸步向更為專權的統治,嚴格管控政治運動,專注發展經濟,媒體、教育在黨的控制底下,人民自覺「去政治化」,大部分群眾運動扼殺在萌芽之時,反對聲音持續被噤聲,習近平上台後,權力更為集中,中國社會好像距離民主自由愈來愈遙遠。
對香港和台灣來說,「六四事件」成為中國大陸被標籤為「專制政府」的標誌,強化民眾對民主的訴求,加深兩地對中共專制政權的不滿。台灣慢慢走向民主,兩岸民心愈走愈遠;香港主權移交後,爭取民主進程在中國陰霾下變得舉步維艱。

「六四」鎮壓的陰霾

「六四事件」是香港主權移交前移民潮的一個重要的觸發點,當年,民眾對於香港前途憂心忡忡,擔心類似的鎮壓終有一天會在香港出現。
這種陰霾揮之不去,2014年,香港發生一場大型爭取普選的佔領運動(亦稱「雨傘運動」),示威者佔領的香港金鐘,一抬頭就可以看到旁邊的中國解放軍駐香港部隊的總部大樓。
香港「佔中」發起人戴耀廷判刑前接受BBC中文訪問時,形容「六四事件」是「天安門之魂」(Souls of Tiananmen Square),一直縈繞他那一代人。
警方向示威者投放催淚彈時,「佔中三子」急忙呼籲群眾離開,擔心警察開槍發生流血事件,甚至會導政香港政府提請解放軍駐港部隊出面干預。
這種疑慮正是來自「六四」的陰影,但年輕一代對「六四」沒有那麼強烈的感受,與「佔中三子」等年紀較大的人,存在立場上的矛盾,他們在運動策略上,更為進取,看見警方持槍和催淚彈繼續向前走。

學運與廣場政治

在香港年輕抗爭者眼中,他們從「六四事件」所得到的影響,不僅是對政權殺人的不滿,或是對解放軍的恐懼,而是「八九學運」中不同團體在抗爭角力。
主張香港獨立的「學生動源」召集人鐘翰林此前接受BBC中文採訪時表示,對「八九學運」最為在意的一點,是一些意圖把行動升級的示威者,被「割席」的經歷。
他提到,1989年5月,湖南青年魯德成、喻東岳和餘志堅三人,向天安門的毛澤東畫像投擲盛滿顏料的蛋殼。當年在主導的學生只是要求中共改革,而非中共下台,但破壞畫像的三人主張完全推翻中共。最終,「北京高校學生自治聯合會」認為三人是中國政府想抹黑運動派來的間諜,把他們移送公安機關,三人被判刑。後來,王丹、吾爾開希等對三人被判刑感到抱歉。
香港的雨傘運動面對同樣的困境,每當一些激進示威者在運動中反擊或衝擊警方防線時,總會被溫和示威者指責是破壞運動,與「和平」的理念不相符,甚至指責他們是「中共派來的鬼」,給予政權一個借口去打壓運動。
戴耀廷回顧分析,「八九」學運與香港佔領運動有一些共通點,就是涉及「廣場政治」的問題。
「我們的模式十分相似,『八九』學運時北京出現的學生領袖,是逐批被替換,運動開始和最後在天安門的是不同的人。」
香港「佔中三子」最先提出佔領行動,後來學生領袖有更大的主導權,佔領79日,衍生各個領導性人物,難以取得共識,變成一場沒有領導(去大台化)的運動。香港中文大學研究稱只有6%的人真的響應「佔中三子」號召而上街。
「廣場政治往往由最激進的人士去主導,如果我從一開始便參與廣場佔領留守,到某個時間點我覺得已經足夠,就會自己離開,但總會有其他人留在佔領區,廣場政治很難結束,」戴耀廷說,「我們也沒辦法,他不走,我們也沒可能逼他走,『八九』學運到現在,所有廣場政治面對同一個問題。」

當權者與學生

「八九學運」和「雨傘運動」另一相似畫面是學生領袖與當權者談判。
1989年5月18日,時任中國總理李鵬在人民大會堂與王丹、吾爾開希等參與絶食的學生領袖會面,吾爾開希當時直接從醫院到人民大會堂,他要身穿醫院的病號服參加這場對話。雙方針鋒相對、各持己見,吾爾開希認為李鵬沒有回應學生訴求,打斷李鵬冗長的發言,成為各國媒體的關注點。
吾爾開希當時說,「現在的問題,不在於要說服我們這些人。我們很想讓同學們離開廣場,廣場上現在並不是少數服從多數,而是99.9%服從0.1%;如果有一個絶食同學不離開廣場,廣場上的其他幾千個絶食同學也不會離開。」
當年香港有意見認為吾爾開希敢於打斷當權者的發言,詞鋒銳利、不怕權貴,但隨著時間過去,再次回望這場運動時,有些評論開始反思,他的發言是否不夠深思熟慮?在媒體前不顧國家領導人的面子是否好事?
這些反思一直延伸到香港的雨傘運動。
香港佔領運動時期的學生領袖周永康接受BBC中文採訪時回憶說,在學生領袖與時任政務司司長林鄭月娥會面前,許多人警告他,「千萬不要像吾爾開希、『八九』學生的對話狀況般,很多人對當年那些學生的印象很差。」
周永康說,香港學生與政府對話時,很多民眾在意學生在公眾面前的形像,「至少讓外界感覺好一點。」
結果,香港學生與政府代表也只是各自禮貌地「各說各話」,沒有為運動帶來任何實質成果,學生不願退場,令運動走向不知如何收場的局面。
戴耀廷指出,當初對話沒有結果的原因,歸根究底是學生代表在佔領區內也沒有足夠的認受性,各個陣營欠缺互信。他認為,如果重新來一次,他會堅持在運動中嘗試加入民主機制,例如設立佔領區公投決定去留問題,但他承認,「三子」當年已沒有認受性,就算硬推公投,激進示威者也決不會接受。

運動後的挫敗感

「六四事件」後中國大陸的民眾出現逃避政治的心態,以發展經濟遮蓋政治訴求;同樣地,2014年香港發生「雨傘運動」後,民主運動踏入冷淡期,社會出現無力感,覺得沒有任何方法,能夠爭取民主。
林耀強是1989年曾經在北京見證「六四」的香港學生,親眼目睹工人中槍流血,看著運動流血收場。
學生的滿腔熱血最終換來血流首都,林耀強自言當年帶來了信念上很大的衝擊和崩潰,返回香港後,他身陷一種迷茫,需要花一段時間走出「六四」的陰影。
「當我們不惜犧牲學業、家人、時間去做,或是建立事業,是因為我相信世界可以變好,但事實證明不是,事實是世界更黑暗,」林耀強對BBC中文說,「2014年的『雨傘運動』,年輕人相信可以改變命運,但結果不是,社會反而走向更封閉,感到失望是很正常的。」
他在「六四」後一度完全投入商界而不問時政,「連新聞也不看」,花了一段長時間,才走出這個信仰的危機,後來轉行成為專門協助基層的律師,再次投入香港民主運動的進程。
經歷「六四」和「雨傘運動」,他認為民眾短暫的失望是正常,最重要的是堅守信念,「傳承真相和理念」。
每年,他必定出席一年一度的香港維多利亞公園「六四」燭光晚會,他也是經常接受訪問或上台發言的一員。
「六四」20週年以前,晚會人數只有幾萬人,近年才超越十萬人,林耀強相信持續銘記「六四」,為這場運動賦予意義,總會改變人心。

台灣走出另外的民主路

台灣追尋民主的道路上,也曾經歷過當權者壓迫群眾的事件。
台灣總統蔡英文在「六四」29週年時說:「幾十年來,中國大陸始終沒有走出這場歷史悲劇的陰霾。 對照之下,台灣也曾歷經『二二八事件』、『美麗島事件』,也曾被當時的統治當局說成是暴亂事件。但因為這些事件所醞釀、累積及動員出的社會能量,驅動了台灣民主政治的改革及全面的民主化。」
「二二八事件」是接替日本治理台灣兩年的國民政府,在1947年派遣軍隊逮捕和鎮壓殺害台灣民眾的事件,據統計,當年死亡人數約有1.8萬至2.8萬人;「美麗島事件」則是1979年,以《美麗島》雜誌人員為核心的黨外運動人士,為了爭取民主自由而發生的一場大型警民衝突事件。
1989年天安門事件之後翌年,台灣也爆發了一場大規模爭取政治改革的「野百合學運」,學生絶食與當權者談判等畫面,彷佛從北京移師到台北。這場運動稱為「野百合學運」,幾千名台灣學生集結在中正紀念堂廣場上靜坐,爭取解散權力過大的國民大會,廢除給予總統額外權力的條文等等。
台灣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社會民主黨召集人范雲是當年「野百合學運」的總指揮。她接受BBC中文採訪時說,當年國民黨政府批評共產黨鎮壓學生,給予了學生運動的正當性,限制了國民黨政府,不能鎮壓學生。結果學生與李登輝談判後得到積極回應,學生決定退場,這次的成功事例為台灣日後的民主化進程奠下重要的基礎。
1996年,台灣舉行首次大選,之後實現政黨輪替,儘管台灣持續受到中國崛起後的打壓和影響,但民主已成為台灣人心中理所當然的制度,在中國大陸延續其專制的情況下,不容易得到對岸的民心,兩岸關係愈走愈遠。
2014年3月,台灣發生佔領立法院的「太陽花學運」,學生反對中國與台灣的服貿協議,被視為兩岸關係的一次考驗。雖然這場運動帶有強烈的反中情緒,但林飛帆、陳為廷等學運領袖,卻有參加「六四」相關紀念活動,一度引起媒體關注。
事實上,一般台灣民眾並沒有很熱衷地悼念「六四」,但「六四」依然是提醒台灣民主有多重要的歷史事件,正如「六四」後被中國政府通緝的王超華稱,「太陽花學運」領袖紀念「六四」,反映兩者之間有精神傳承,也是對民主、普世價值的訴求。
台灣以前發生當權者鎮壓異見人士的事件,也要花幾十年才慢慢走向民主和「轉型正義」,也許中國走向民主、「平反六四」也只是需要更多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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