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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1 January 2019

日本之變:越來越多的老人,越來越多的外國移民

布萊恩·盧福金
Bryan Lufkin

10年前我住在日本鄉村時,很少遇到外國人。甚至在東京,當地人有時也會向我這個身材高大的美國白人投來訝異的目光。

但上個月再去日本,變化之大令我震驚。酒店、購物中心和咖啡館,似乎至少都會有一名工作人員是外來移民。一些在前台、電子遊戲廳工作的年輕人,胸前的名牌寫著非日本名字。

金澤是東京以北一座中等規模的城市。在那裏的一家酒吧餐廳,我看見櫃台後面給壽司師傅打下手的,是一個年輕白人。在另一家餐廳,服務我們的是一個來自亞洲其他國家的人,我們用英語進行交流。

總之,日本正在變得國際化,而且這個過程正在加速。


日本人口結構的變化,是因為該國正在經歷迅速老齡化和人口減少。再加上其他因素,包括海外遊客達到前所未有的水平、2020年東京夏季奧運會的大規模籌備工作,都迫切需要更多勞動力來填補就業崗位。

日本對迫在眉睫的人口危機早有認識,但幾十年來,歷屆政府都不願意採取大動作,導致問題變得越來越緊迫。

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希望引進更多低薪外國工人。但他提議到2025年接納數十萬藍領工人,在這個傳統上不歡迎移民的國家引發極大爭議。

周六,日本國會通過了讓更多移民勞動力進入日本的法案,這是一個存在爭議的、史無前例的舉動——從4月開始,在未來5年達到30萬人。隨著新的法案出台,日本正在經歷歷史性變化。此事何去何從,可能會影響這個國家的幾代人。
老齡人口激增,外國移民激增

什雷斯塔(Bhupal Shrestha)是一名大學講師,住在東京的杉並區,這個居住區以狹窄的小巷以及兩旁的二手服裝店和古董店聞名。他在日本生活了15年,但獲得「永久居民」簽證的道路並不一帆風順。

他說,他經歷過「在基本生活層面的各種歧視,像找房居住或者銀行開戶、申請信用卡」。他還說,移民群體在對他們有影響的政府決策中沒有發言權。

「日本社會將向移民開放,但某些方面他們仍然很保守,」他說。「我想這是因為(他們)沒有機會跟移民群體進行交流。」

什雷斯塔來自尼泊爾,是居住在日本的128萬外國勞工之一。這是一個創紀錄的數字,2008年的時候,這個數字是48萬。然而,這個數字僅佔日本人口總數的1%,而英國是5%,美國是17%。日本近30%的外國勞工來自中國,還有很大一部分來自越南、菲律賓和巴西。

日本的外國勞工少,是因為傳統上移民在這裏不受歡迎。作為島國,它曾是一個堅定的孤立主義者。直到19世紀中葉,那些來到或者離開這個國家的人,都有可能被處以極刑。然而現在,現代日本認為自己是同質的,存在強烈的文化認同。

從歷史上看,日本國內對移民的焦慮,源自人們對失業、文化破壞以及犯罪率飆升的擔憂(日本是一個以低犯罪率聞名的國家)。

但一個大麻煩是:土生土長的日本人數量正在下降。

僅2010年至2015年,日本的人口就減少了近100萬。去年,人口又下降了22.7萬。與此同時,65歲以上的居民數量達到了創紀錄的27%,到2050年,這個數字將上升到40%。

今年5月,空缺崗位率(job availability ratio)達到了44年來的最高水平:每100名工人面對160個職位空缺。這也就意味著,現在很多工作是日本老年人不能做,年輕人不願意做的。

「非常可怕,」美國智庫伍德羅·威爾遜中心(Woodrow Wilson Center)的高級副研究員後藤志保子(Shihoko Goto)這樣描述當前形勢。但她表示,對於「日本所面臨的一些問題」,過去並沒有把移民「納入更廣泛的解決方案」。

雖然一些商界和政界人士支持安倍的計劃,但也有人紛紛質疑它對日本社會可能造成的改變。

迫切尋找勞工

「沒有多少日本人有跟外國人一起工作和生活的實際經驗,」東京的移民律師中井正人(Masahito Nakai)表示。但他說,人們開始明白,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他們意識到,沒有外來移民的幫助,這個國家恐怕不靈。」

需求最迫切的,是全國各地的建築、農業和造船等部門。隨著旅遊業的持續繁榮,酒店和零售業對英語和其他語言技能的要求也越來越高。

為了照顧人數日益增多的退休老人,對護理工和家政人員的需求也很急迫。根據11月的一份報告,如果安倍的提議獲得通過,預計未來5年會有逾34.5萬名外國工人來到日本,填補所有這些崗位空缺。

迄今為止,日本通過臨時性的「技能實習制度」來解決外國勞工的輸入問題。年輕勞動者或學生在回國之前,可以通過這個方案在低工資崗位上工作三到五年。

但這個方案也因低工資和工作條件惡劣等原因,被批評為剝削工人。去年,一名24歲的越南男子被安排去做福島核事故清理工作,處理放射性核廢料,引發關注。多年來,這個方案一直飽受媒體的批評,一些媒體稱之為「變相奴役」。

現在,安倍希望允許低技能工人在日本停留五年,並為技術工人推出一種可續簽的簽證,允許他們帶家人來日本。安倍希望這個新的簽證方案能在4月啟動。

不過,安倍拒絶稱這些工人為「移民」,而且批評該計劃的人擔心,它可能提供了一條獲得永久居留權的方便途徑。還有人擔心,外國工人會湧入城市,而不是生活在最需要他們的鄉村地區。與此同時,權益倡導人士也擔心,日本仍未學會如何充分保護外國工人免受盤剝。

哥倫比亞大學(Columbia University)國際與公共事務教授伊藤隆敏(Takatoshi Ito)表示,他認為日本社會「正在認識到全球化的重要性」。「到目前為止,大多數(外國工人)都在幫助經濟增長,接下的是日本人不願乾的工作。」

但移民律師中井正人表示,獲得簽證只是一個開始,難的可能是融入日本文化。他指出,語言和文化上的差異,是移民工人面臨的主要挑戰。

「如果納稅人同意,作為第一步,政府至少應該在日本列島向他們提供免費或廉價的日語課程,」中井正人說。另一些人則認為,配套服務在總體上是欠缺的。

「我認為有組織的交流活動非常少,住在同一公寓樓裏的甚至都沒有交流,」什雷斯塔說。「鄰里之間沒有了解,就不可能形成多元文化社會。」

文化衝突

密蘇里大學聖路易斯分校(University of Missouri in St Louis)的社會學家臼井近子(Chikako Usui)說,從日本的孤立主義歷史到其自我認知上的同質性,種種因素都給移民帶來困難。

她強調了一長串的潛規則和微妙的社交線索,它們構成了日本社會的框架,甚至令土生土長的日本人感到厭煩,也造成了他們對外來者的不安。她說,道理很簡單,從正確的垃圾回收規定到在公共交通工具上要保持安靜,還有預測陌生人的想法,這一切外國人怎麼可能搞得清楚呢?

臼井近子指出,日本人的「讀空氣」概念,讓日本人對日常生活中那些不言而喻的社交細節產生了近乎心靈感應的理解:「日本人真的不認為這是外國人能做到的。事實上,(甚至)連我在日本也不能(總是)做到。」

伍德羅·威爾遜中心的後藤志保子說,身為日本人意味著什麼,有一個嚴格的凖則。「這不僅僅是關於公民身份:它還關乎種族,關乎語言,關乎身體語言。所有這些微妙的東西,不是日本人,很難理解的到。」

「但是,人們的觀點越來越開放,」她補充道。「我認為(日本人)現在有了更多機會,以一種10年前無法想像的方式,跟與自己不一樣的人相處。」

隨著社會老齡化和奧運會臨近,日本面臨的壓力越來越大,要找到從海外引進急需勞動力的辦法。

什雷斯塔說,那些搬到日本的人需要提前了解自己將會面對什麼。他喜歡在日本的生活,但又表示,這是一個「崇尚努力工作、遵守規則」的地方。「最好對日本文化和日常生活規則有所了解。」

與此同時,政府可能會在2019年的大部分時間裏,找到一個各方可以接受的外籍勞工方案。在此之前,勞動力短缺的問題緩解無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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