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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12 May 2017

王五四: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欲哭无泪欲言又止

来源:
王午夜

又是一年5.12,汶川地震转眼过去九年了,今天主流媒体的报道里充满了这类字眼:‌‌“废墟上的重生‌‌”、‌‌“灾难中看到了坚强和希望‌‌”。众多明星也在微博上纷纷合掌、点蜡烛,有些明星还加上了一些字:‌‌“我们相信,一切都在变好‌‌”、‌‌“汶川加油,一切安好‌‌”······,安个屁好。废墟上并没有什么重生,废墟下还有枉死的冤魂,在真相不明、没有担责者的灾难中,你看到的坚强是指情绪稳定的家属吗?希望是指歌功颂德的抗震救灾表彰大会吗?《人民日报》的官微依然不忘诱导分享:‌‌“转发,为了不能忘却的记忆······今天,一起传递这条微博······‌‌”,转发你妈,传递你大爷。

与其说这是一个举国悲痛的日子,不如说这是一个上面制造感动,下面表演感动、享受感动的日子,并没有太多人在意到底死了多少人,有多少人因豆腐渣工程而死,也没人关心那些该担责的官员受到处罚了没有,更没有人关心甚至知道那些被情绪稳定的受难者家属的申诉,以及那些被打压的独立调查者、纪录者的遭遇:谭作人,因做地震死难学生调查报告,入狱五年;艾晓明老师,制作了一部纪录片《我们的娃娃》,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对于很多人而言,思考这些问题、知道这些事情,实在太累了,他们并不想真的关注这件事本身,他们只愿意借着这个事情、这个日子单纯的感动一会就好,或是享受感动,或是显露慈悲。只是,在你感动的泪流满面时,很多人却悲伤的欲哭无泪,人们喜欢欣赏文学作品中的苦难,却对身边现实生活中的苦难避之不及视而不见,这是一种常见病。

人们喜欢说‌‌“愿逝者安息‌‌”,真相还埋在废墟里,逝者如何安息,就像艾晓明老师所说,‌‌“当家属们不能公开地祭奠孩子,当废墟上没有孩子们的纪念碑,当无数悲剧没有彻底调查,没有责任人名单,没有法庭正义,孩子们如何安息,怎可能安息?‌‌”很多事情在我们自以为是感动的眼泪中流走:真相、正义、责任,以及真正的爱,记忆被人偷走,慢慢的我们会习惯会忘记,艾晓明老师说,‌‌“记忆是场战争,在这场战争中,我们一直在输;整个社会都被迫陷入强制性的遗忘。我们还有为孩子们的权利而战的心理吗?我们找到问责的方法和力量了吗?······记忆是场战争,得要奋力保卫!‌‌”

很多人依然记得1999年《南方周末》新年献词的标题: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感动的力量是很温暖的,每个人都需要这种温暖,但现在却变味了,大家争先恐后地感动自己感动别人,感动成了一种表演。本来感动是一种力量,是一剂强心针,现在却变成了一种麻醉剂和遗忘剂。感动不能代替思考,感动有风险,流泪需谨慎,我不是夜总会的妈咪教你扮冷若冰霜,也不是灭绝师太逼你心硬如铁,你可以给红十字会捐款自己感动自己,也可以看着综艺节目《感动中国》泪流满面,你可以选择自己营造的美好,也可以选择他人给你勾兑的美好,只不过在公共生活层面我们需要审美,在公共生活并不美好的前提下,你天天饱含泪水爱的深沉,动不动就社会和谐正能量满满,这么多年了,有没有朋友告诉你,这很傻逼。

李承鹏在纪念5.12的文章中写过这么一段,‌‌“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五层高的新楼倒塌后只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而几十年前修的旧楼竟没有倒塌。也无法解释大楼像饼干般脆掉后,建渣里竟没什么钢筋,以至于在一楼上课的学生都没来得及逃脱。一个妇人一直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已不太哭得出声,只嘶哑地指着那堆很渺小的建渣:看,那是我娃娃呀,她的手还在动,还没死,可是我扯不出来她啊······那个情景令人崩溃,我看得见那个女娃娃碎花衣服的一角,还有其他孩子的衣角,他们中的很多还在动,手在动,脚在动,有细小的呻吟······就这样,眼看孩子们的身体在动,与那些石头一起,慢慢变冷、悄无声息,而我无能为力。‌‌”看了这段我特别有感触,或者说特别感动,因为我也有一个女儿,她刚刚一岁,她出生于2016年5月12日,今天是她的生日,我经常会想象她长大后的样子和生活,我想给她一个比现在更好的环境,这个好不是吃好穿好玩好,而是希望她生活在一个好的社会,一个正常的社会,一个人脑和人心都正常的社会,一个食品安全有保障的社会,一个校舍建筑都达标的社会,所以,对于每一次人祸,每一次天灾里的人祸,我们都必须追问真相,追责相关负责人,尽量让惨剧不再重演。

生命的消亡是不可避免的,死亡也并没有那么可怕,可怕的是在一次次重大灾难里,好像谁都没错,又谁都怨不得。在遇难家属情绪稳定得越来越快的今天,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在不久的将来,不仅言说是不自由的,悲伤也是不自由的,总有一种力量让你欲言又止,总有一种力量让你欲哭无泪,盛世繁华不允许凄惨的哭声,所有的死亡都应该是文艺而壮美的画布,所有的救灾现场都应该谱写成一曲曲忠诚的赞歌,歌唱救灾人员以及相关部门的大爱无疆,趁现在还可以自由地哭泣,放声大哭。

2011年5月12日,南都社论发表题为《躺在时间的河流上怀念他们》的纪念文章,‌‌“我们在心里为他们降过半旗,我们在哀悼日为他们招魂请安,我们搜集过他们一世为人的证据,我们一起念出过他们的名字。我们答应过要念念不忘,要生生不息······‌‌”,我的朋友刘水清说,‌‌“如今5.12九年了,温家宝站在都江堰新建小学废墟上说一定要对豆腐渣追查到底的诺言还有多少人记得?兑现在哪里?收集整理遇难学生名单的谭作人、艾未未如今一个坐了五年牢,一个被罚款八百万。08年,我人生中彻底转变思想的转折点,5.12,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一天!‌‌”或许我们现在做不了什么,但我们的确不应该忘掉那一天,让它在泪水里流逝,让它在歌功颂德中被遗忘。

在这场灾难里,‌‌“多难兴邦‌‌”广为流传,邦兴不兴,并不取决于灾难的多少,而取决于我们如何对待灾难,正视灾难、反思灾难、总结灾难,才有可能兴邦,而掩盖灾难、涂抹灾难、消费灾难,只会让灾难发生的概率和破坏程度加大,这种情况下没有多难兴邦,只有多难穿帮。那几年,有太多的公共知识分子为那个喜欢仰望星空、时常眉头紧锁的官员辩解,最常见的说法就是‌‌“他只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很不容易‌‌”,这跟那些戏演不好的明星的脑残粉说‌‌“你们不知道他有多努力‌‌”有什么区别。在其位谋其政,年纪大了可以回家休息,再不容易,有那些死难者不容易吗?有那些死难者家属不容易吗?这些年,你们天天沉浸在他的苦难长相和诚挚话语给你们带来的感动里,眼泪都要流干了吧,现在回头看看,还能记起你们当初愚蠢的样子吗?狄马说,‌‌“一切没有选择的行为,在道德上都是没有价值的。你表扬一个太监守贞操,就像在我们的时代你表扬一个下岗工人勤俭节约,农民衣着朴素一样没有意义。‌‌”你的感动,你的泪水,毫无价值,因为你不仅没得选,而且也没有能力去选。

这是一个上面没有人会出来负责,下面没人愿意承担责任的时代。是人都会怯懦,可我们不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人都会怯懦,可我有很多朋友他们依然勇敢。

最后抒个情,莱昂纳德·科恩说,‌‌“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希望汶川大地震的裂痕,是这片土地上光照进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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