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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27 April 2017

对伊斯兰极端主义为什么如此有吸引力的一点思考

十六夜月

中午吃饭的时候随便聊到的一点想法,不会引用任何社会学和政治学文献。如果大家有任何意见请随意提出批评。

众所周知,其实当代的伊斯兰极端主义不是什么历史中一直存在的东西。这一派激进思想真正发扬光大,也就是最近一百年来的事情(在最近三十年尤为繁荣)。很多在西方国家的伊斯兰极端主义者的父辈祖辈早已放弃了伊斯兰或者成为了仅仅文化上的穆斯林,但他们自己却主动接受了伊斯兰极端主义。更有甚者,伊斯兰国有一些干部甚至祖上从来都不是穆斯林。但他们还是接受了伊斯兰极端主义要去毁灭世界。

如果说中东本土伊斯兰极端主义有东西争霸和当地封建反动势力的影响,本质上是绝望的革命者和投机的反动派合流,这些西方发达国家的穆斯林移民二代三代居然成了伊斯兰国的主力,这个事实也在很大程度上冲击着西方国家的意识形态。法国人发现自己长久以来的同化政策不管用了,甚至早已被同化的家族的第二代第三代居然转头去当恐怖分子了。这里当然有一些非主流民族受到歧视和压制的原因,但这个原因绝不足以让这些青年跑到马路上去杀人放火。事实上我们也能看到很多伊斯兰极端主义者的家庭是当地的中产阶级,能供得起他们上大学,能供得起他们进行长途旅行。他们或许受到了一些压制,但绝不到揭竿而起的程度。

要找到他们变成伊斯兰极端主义者的原因,还得到现代的意识形态里面去找。伊斯兰极端主义绝不是从古兰经里冒出来的,而是从现代的形形色色的意识形态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简单地说,我认为伊斯兰极端主义最大的魔力就是提供了一套简单的、毫无模糊的、不需要思考也因此不会给人带来痛苦的善恶观和意识形态,那就是“只有我们能活,其他人都要死”。

其实意识形态本身就是一个会给人带来痛苦的问题。所有的意识形态背后隐藏着一整套的权衡社会中每个人的价值,并且根据这种价值决定他们的地位的评价体系。即使是最激进的左翼和最顽固的右翼都显式或隐式地承认他们的意识形态中一定会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去维护另一部分人的利益(无论一种意识形态怎样把自己伪装成一种帕累托改进,也没法在所有议题上逃避牺牲一部分人来满足另一部分人的问题)。为了论证到底谁牺牲这个问题,他们发展了一系列论述,进行了广泛的社会动员,试图让人民接受这一点。但是人不是神,这些论证本身就会刺痛人的良心。决定谁牺牲谁得保全本身就令人痛苦。楢山节考是习俗,但不代表做出这种行为不令人悲伤。无论用多少仪式上的办法来掩盖,悲伤总是存在的。任何严肃对待政治的人民都无法回避这种痛苦。

这个问题以前是被形形色色的阶级调和论所掩盖的,阶级调和论允许人民不去思考严肃的意识形态,不思考就没有痛苦。但是在冷战结束后,特别是在08年经济危机后,大资产阶级开始毫不掩饰地进行扩张和掠夺(以美国政府对华尔街的救援行动为顶峰)。既然统治者自己放弃了阶级调和论的立场,那人民也就只能被迫去思考意识形态了。但是一思考,人就痛苦;意识形态背后的权衡同时刺痛人的良心(我凭什么牺牲他们)和人的理性(这种牺牲办法是不是最优的)。人痛苦就要逃避。逃避的办法就是有人告诉你你不用思考。

伊斯兰极端主义给出的答案就是只要不加入我们,就都要死。这个回答意味着你可以抛弃良心的同时也抛弃理性。为什么他们要被炸死?因为他们不皈依/不够虔诚。为什么他们被炸死是好的?我不管他们是不是能教孩子、是不是能生产飞机、是不是能唱歌跳舞,他们的死让世界变得纯洁了一点,所以就是好的。外来移民身上的标签,虽然不至于让他们受到会导致他们揭竿而起的歧视,但是会让他们在接受教育之后多思考很多谁是我们谁是他们谁该被牺牲谁该得保全的意识形态问题。他们的思考较之别人尤多,所以痛苦较别人尤甚。如果意志不够坚定,就会选择放弃一切去做没有良心也没有理性的人。最后就变成了伊斯兰国的武士们了。当然,外来移民的后代只是相对于本土人特别敏感,不代表本土人里面就没敏感的。本土人里那些对意识形态问题敏感,却意志不够坚定的人,被这种意识形态所吸引也不是奇怪的事情了。

从这个意义上说,伊斯兰极端主义真是一种“好”的意识形态。以前的伊斯兰统治满足于收异教徒的血税和丁税,所以还要费心怎么划分米利特,对异教徒怎么分而治之。希腊人和亚美尼亚人谁是一等奴才、谁是二等奴才。瓦哈比说:杀光异教徒。以前的纳粹满足于灭绝一部分民族、奴役一部分民族、“指导”一部分。谁该被灭绝?谁该被奴役?谁该被指导?随便一份帝国决议背后都是在往许多人的良心上捅刀子。瓦哈比说:统统灭绝。以前的激进左翼只有偶发性的狂热,大清洗完了还要回头去看,杀错了谁,谁要恢复名誉,什么地方要吸取教训。瓦哈比说:不用后悔。现代的伊斯兰极端主义把过去那些残忍的意识形态里面仅存的那些可能会刺痛人的良心的部分全都去掉了,于是世界就完美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驯服伊斯兰极端主义真是一件极其艰苦以至于近乎无望的工作。这种思想,至少从我浅薄的认识看,是从现代的意识形态的繁荣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意识形态越发展,越完整,越高级,这一类的意识形态就越繁荣,就像我们无法单单靠补充营养来扑灭癌症一样。另一方面,依靠和他们类似的种族灭绝的方法也是无望取得成功的。即使将伊斯兰极端主义从物理上根除了,依然会有别的极端思想出来取代他,甚至比现在的伊斯兰极端主义更加残忍、更加有传染力、更加完备。这种不要良心也不要脑子的倾向是根植于现代意识形态深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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