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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15 November 2016

孔誥烽 - 特朗普當選的兩個謎團

2016年11月15日
【明報文章】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令一直預測希拉里會勝出甚至大勝的主流媒體、民調機構和學者社群感到極度震驚。特朗普是美國史上第一個未擔任過任何公職或軍職而當選的總統,他一直以來對各種公共議題的立場更是反反覆覆,一時支持婦女墮胎權一時反對,一時是民主黨金主,一時又是共和黨最右翼。特朗普當選令很多人抓頭問:他就任後到底會做什麼?他是怎樣違反一切專家公認的常理而贏得大選的?
特朗普就任後會做什麼?
這兩個謎團其實不是那麼難解。特朗普當選後做什麼、會違反什麼競選承諾,早就有迹可循。他禁止所有穆斯林入境,和將非法拉美移民全部集中出來驅逐出境的政策,根本無法實行,恐怕最後只能變成收緊審批與加緊清查的行政措施。至於他曾主張不會再負擔國際盟友的防務,應該也會隨着共和黨一直主張增加軍費、軍備、軍力的新保守主義大老,如Randy Forbes、John Bolton和Newt Gingrich等一一入局主導新政府外交政策而被束之高閣。
特朗普競選時提出的執政首100日行動綱領,乃是由他與共和黨全國委員會共同草擬,很大部分是共和黨主流的「聖誕禮物清單」,沒有太多驚奇。這個清單包括委任右傾終身法官進入聯邦最高法院讓法院變得更保守、向中產和富人減稅、取消奧巴馬的同志平權行政指令、向傳統能源業的投資項目開綠燈、拆毁奧巴馬醫改、與各貿易伙伴重新談判貿易協議、聯邦政府大舉投資建設和改善基建等。
行動綱領中,與其他國家重議貿易協議這項,牽涉美國與其他國家的互動,結果比較難預期。推倒奧巴馬醫改,需要通過共和黨控制簡單多數但沒有免於拉布(filibuster-proof)絕大多數的國會,也是十分困難。到最後特朗普政府一定會實行,也是他在半夜勝利演說唯一提及的具體政策,便是由政府推動大規模的基建工程,修橋築路、創造就業。他這樣一講,道瓊斯指數夜期便立即由跌轉升,之後的3個交易日,道指即違反事前專家們說特朗普當選美股會大崩盤的預測,連日上升,衝到歷史高位。
我在大選前,已經撰文指出特朗普的經濟政策,將大大增加政府開支與介入,代表小政府右翼已被大政府右翼取代。由聯邦政府砸錢大搞基建創就業,是典型的凱恩斯大政府政策。奧巴馬2009年剛上任時也提倡過拼基建振經濟,但被國會共和黨成功阻擋。在這次選舉,希拉里的政綱也有聯邦政府在未來5年動用2750億美元投資基建的項目。特朗普政綱的建議基建開支,則是10年1萬億美元,規模比希的幾乎大一倍。現在共和黨控制國會,一定會合作通過特的基建方案,難怪英國《金融時報》在選後分析新政府的經濟政策時,即預測美國的「財政自制時代已經結束」(the era of fiscal restraint is over)。
特朗普為何能勝選?
特朗普就任後會做什麼,其實沒有那麼不可測。他的勝選,又是不是真的那麼不可思議呢?為何所有民調結果,都可以錯得那麼離譜?
上兩次大選投共和黨的「紅州」,固然在這次選舉中響應特朗普對「白種怒漢」的呼喚,更熱心地投共和黨。佛羅里達州一直搖擺,最後雖然投向特朗普,但特的得票與希拉里其實十分接近。真正令希拉里大熱倒灶的,其實是以往一向傾向投民主黨的中西部工業區,包括密歇根州、威斯康星州,甚至是橫跨東部與中西部的賓夕法尼亞州,最後投向特朗普。
選前民調幾乎全部都顯示希拉里將會在這些州輕易勝出,這乃是媒體專家斷言希拉里必勝無疑的基礎,結果她將這幾個州全輸掉。理解這幾個州為何從藍轉紅、從民主黨票倉轉投特朗普,乃是理解這次「特朗普驚奇」的關鍵。
選後不少分析發現,令這幾個州從藍轉紅的關鍵,是多個在上兩次或一次選舉都高比數投奧巴馬的所謂「奧巴馬要塞」(Obama strongholds),這次都轉向特朗普。
老工業區由藍轉紅
這些「奧巴馬要塞」,很多都是傳統工業區,近20年慘受廠序外移威脅,變成失業遍野。特朗普的反自由貿易綱領,包括取消北美自貿協定、停止推動環太平洋伙伴貿易協定、對中國大加關稅等,對這些地區的選民無疑十分吸引。相反,北美自貿協定和將中國帶入世界貿易組織等,都是由1990年代克林頓政府完成。在這些工業老區,「克林頓」這個名字一早已經與「自由貿易」等同。希拉里在競選時不斷將自己包裝成反對自由貿易的樣子,但她在當議員和國務卿時支持自由貿易立場,實在難以抹去。難怪這次選舉的各個票站調查均顯示,工會家庭選民和低收入工人階級選民這次投希拉里的比例比2012年投奧巴馬低,投特朗普的比例則比2012年投共和黨羅姆尼的高。
當年票投以「推動改變局外人」包裝的左翼奧巴馬,感到失望後這次投同以「推動改變局外人」包裝的右翼特朗普的所謂「奧巴馬——特朗普選民」(Obama-Trump voters),可能沒有很多。但選舉日因為覺得希拉里投不下手而留在家裏的肯定有不少。民主黨初選時,很多大工會的地方分部都支持反對自由貿易的桑德斯,但一直與民主黨建制過從甚密的全國工會領導,卻急不及待地推薦希拉里,當時引起不少會員不滿。這些工人在選舉日有多少真的出來票投希拉里,實在成疑。
如果「奧巴馬——特朗普選民」因為怕被標籤為種族主義和性別主義而羞於向調查員承認自己將會投特朗普,改為說自己還未決定或會投希拉里,完全可以理解;受訪時說會出來投票給希拉里,最後覺得投不下沒有出來投票的,應該也為數不少。這個現象,或者可以解釋為何幾乎所有民調都無法發現作為民主黨票倉的中西部老工業區正在投向特朗普。
從上述的發現和推論來看,這次特朗普當選,其實並沒有那麼不可思議。民主黨和共和黨建制,近30年來都以推動自由貿易為綱。共和黨在初選中內爆,很不情願地推了個反對自由貿易的右翼狂人出來做候選人,結果乘着中西部地區反自由貿易的浪潮爆冷當選。民主黨被迫下野之後,怎樣將這些工人階級票搶回來,必然是未來幾年黨內路線大辯論、大調整的主軸。
作者是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偉森費特政治經濟學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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