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新年以來，中國不斷加緊在南海諸島的軍事部署：在永興島部署紅旗9對空導彈和戰鬥機，在華陽礁安裝軍用雷達。中國不斷軍事化南海，引來進一步的區域緊張以及中外矛盾。美國認為，去年習近平訪美的時候，作出了「不軍事化南海」的承諾，現在的舉動違反承諾。日前，傅瑩和王毅在人大記者會上相繼再次為中國軍事化南海辯護，最大的理由還是中國在自己的國土上部署軍事設施，合理合法。
近年來，「中國邏輯」的威名遠播，核心就是：同樣性質的事，中國做的就對，外國做的就錯。中國有一個關於經濟危機「倒牛奶」的經典笑話：西方的倒牛奶是資本主義生產關係與生產力矛盾的體現，中國的倒牛奶是市場體系不完善的結果。在西沙問題上，中國再次展現了這種「中國邏輯」。
部署武器的雙重標準
在中國南海軍事化的同時，韓國也計劃在境內部署薩德系統。「中國邏輯」來了：我可以在西沙部署導彈，你不可以在自己國土部署薩德，甚至以中韓關係倒退來威脅。
中國聲稱在西沙部署導彈是防衛需要。但澳門軍事專家黃東已經論證過西沙部署的紅旗9超出了防衛需要的範圍（註1）。我也請教過內地軍事專家吳戈，他告訴我這種飛彈實質上有配合進攻能力的價值，明顯將被周邊視為超出防禦的需要。中國說受到美國自由航行計劃的威脅，但美國兩次航行，都實行「無害通過」，專門關閉了軍事系統，純粹是法律和政治需要，何來軍事威脅一說？
而韓國要部署的薩德系統，卻切切實實要防禦朝鮮的核導彈，有理有據，在國際上得到普遍的同情。如果中國在南海部署進攻性武器純屬中國主權的話，那麼韓國在自己的國土上部署防禦性武器，又何嘗不是自己主權？連韓國媒體也氣憤地抨擊中國在這方面的雙重標準（註2）。
中國進一步認為中國在西沙軍事化與美國在夏威夷軍事化並無差別。這立即遭到美國的回擊：美國在夏威夷的主權並不存在爭議，西沙是有爭議領土。
中國的辯解又一次體現了中國邏輯的雙重標準：日本堅持釣魚島主權沒有爭議，中國激烈批判；但輪到西沙，中國卻同樣不顧事實，聲稱西沙「沒有爭議」。
國際廣泛認知 西沙存主權爭議
西沙主權爭議要追溯到1930年代。法國代表越南向中國提出了西沙爭議：指越南在19世紀早期就宣稱了對西沙的主權，並有效地統治了西沙。其實，19世紀中期西方的報紙、地圖和百科全書都認為西沙屬於越南，越南後來被法國侵略後才失去對西沙的控制（註3）。
同時，法國又指出：1890年代兩艘經英國公司投保的船在西沙觸礁，貨物被附近的中國漁民搶掠一空；英國向中國政府交涉，官方答覆是那裏不是中國的領土，中國不負責。法國認為此事充分說明當時西沙根本不是中國的領土。此外，1909年之前的中國地圖和地理書上，中國的最南端都僅為海南島（註4）。直到1909年才宣告西沙屬於中國。
中法在1930年代和戰後進行的一系列交涉都沒有取得成果。但戰後領土討論中，西沙被國際廣泛認知存在主權爭議，《開羅宣言》不提西沙，《舊金山和約》沒有規定西沙歸屬，皆與此有關（註5）。戰後法國佔領西沙西部，後被越南共和國接替，直到1974年西沙海戰，中國武力奪得整個西沙為止。
戰後國際關係原則認為通過戰爭而奪得的領土是不合法的，故中國通過武力取得西沙不意味着西沙已經沒有主權爭議。只要有國家反對，就無法以時效方式合法化。正如日本控制釣魚島至今，但由於中國的反對，就並非不存在主權爭議一樣。
中國經常說越南1974年之前承認西沙屬於中國，現在否認屬於反言。此說故意無視當時越南境內存在兩個同為國際法承認的主權國家的事實。中國所說的「越南」其實只是從法理和實控上都不擁有西沙的北方越南。而從法理（站在越南角度）和實控上擁有西沙的獨立國家南方越南，不論是大多數國家承認的「越南共和國」政府，還是被北越和中國等承認的「越南南方臨時革命政府」（它在中國設立了只有主權國家才有資格設立的駐華大使館），都從來沒有承認過中國對西沙的主權。南北合併後的「新越南」繼承了南方的領土主張，豈可簡單地認為是反言？
况且，如果說北越承認過西沙屬於中國算是反言，那麼中國在五六十年代承認釣魚島屬於日本，難道就不是反言？豈非又是「中國邏輯」？
不斷降自己信用 豈有益處？
可見越南對西沙的主權要求有一定根據（註6）。越南現在長年通過各種方式教育國民認識越南對西沙的主權。中國對此視而不見，這和自己批判日本不承認釣魚島存在主權爭議有何區別？
「中國邏輯」在國內用別人管不到，但是在國際上一再使用只會徒惹笑柄，不斷降低自己的信用，又豈有益處？
（作者按：宋小莊有關永暑礁一文經我反駁和澄清後，他又在《明報》專門發文反駁（刊3月5日），把說過的話翻來覆去再說一次。沒想到堂堂教授居然和小孩子吵架一樣，以為誰說了最後一句話就算誰贏。其實道理說透了，第三方讀者自有公論，又何必浪費明報寶貴的版面？我就不奉陪了，只是想問一下宋教授，到底向王毅問了「為什麼中國允許ICAO（國際民航組織）把永暑礁劃在越南胡志明市的飛行情報區內」沒有？大家等着你有意義的答案，而不要看你繼續把事實說成「不可能」，把中國至今還承認的事說成「非法」。）
註1：黃東，〈這麼近那麼遠的紅旗9導彈〉，刊3月4日《明報》
註2："Shame on Chinese envoy"，koreatimes.co.kr/www/news/opinon/2016/02/137_198910.html
註3：黎蝸藤，《被扭曲的南海史》，第四章
註4：同上，第五章
註5：Kimie Hara（2007）, Cold War Frontiers in the Asia-Pacific, Routledge
註6：篇幅所限，此處只列舉有利於越南的證據；中國也有不少有利證據
作者是歷史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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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黎蝸藤的歷史博客 http://dddnibelungen.blogspot.com/2016/03/blog-post_2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