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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24 February 2016

警察先生請你聽我說 NGO對談港台國家暴力與改革之路

文/公庫特約記者許詩愷

警察工作權益推動會於2月21日舉辦座談,由台灣人權促進會法務主任許仁碩、324政院事件真相調查小組成員林傳凱、警工推成員蕭農瑀、葉繼元等人討論香港、台灣兩地近年抗爭蜂起,警方執法越趨嚴重的發展脈絡,以及外部工會、體制內部進行改革的可能性。

香港—民主派憤怒在前 中共靜待螳螂捕蟬

2月9日香港旺角爆發警民衝突,由「撐小販」演變成香港本土派上街抗議,雙方互相攻擊,警察甚至對空鳴槍示威,被媒體稱為魚蛋騷亂(亦稱暴動、革命)。

為何會從催淚彈進化到實彈射擊?許仁碩說明,港警的根源是「殖民地警察」,除了維護社會秩序外,更是統治者鞏固權力的工具;但1997年回歸至今,港中關係日漸惡化,特區內形成親建制、泛民主兩大派衝突,近半數香港居民反對共產黨,或認為英國統治雖然同樣專制,卻能帶來自由、穩定,他們對政府的信任大不如前,並質疑警察身為國家機器的執法正當性,於是抗爭加劇,港警只得出此下策。



許仁碩長期關注警政議題,曾多次赴港參加研討會,他指出,就像影視作品中的常見形象,港警在70年代改革,制度優於周遭亞洲國家,頗得人民支持,擁有獨特尊嚴與自主性,雙方存在「就算出了問題,也有辦法依法改善。」的共識。2013年許仁碩和一名港警主管見面時,對方便形容抗爭者是「端著紅酒上街頭」,這句話象徵香港治安良好,以及社會運動的溫和度。

豈知,反新界東北開發案示威者在2014年6月13日佔領立法會,港警出動胡椒噴霧驅離,同年9月28日更向佔中群眾發射87枚催淚彈,導致雨傘革命發酵,近百萬人上街後;許仁碩再度與那名警察討論,他已失去樂觀,憂慮香港會在2047年崩壞,港警成公安(鄧小平曾向英國承諾,97回歸後將維持一國兩制,五十年不變)。



如廉政公署、監警會第三方機構不願對警民衝突表態,警察員佐級協會甚至贊同員警可為了自身安全攻擊示威者,也讓群眾持續批評港警濫權。

「香港警察有兩條底線,嚴格防守官署被佔領,並儘快解決衝突,避免解放軍趁機出動。」許仁碩強調,非暴力抗爭不以刻意攻擊為手段,但現場人牆難免互相推擠,香港警察在嚴重對立的社會氛圍中,如何堅守兩底線處理各種「騷亂」,從民眾、政府間再造信任,讓運作重回軌道,是當今一大難題。



台灣—威權思想遺毒長存 人民望你早日轉身

台灣在324行政院驅離、418反核遊行佔領忠孝西路時,許多抗爭者遭警方拖行,甚至追打至出血,儼如「國家暴力」,許仁碩解釋,台灣警察和港警緣起類似,日治開始便是殖民者統治工具,白色恐怖時期國民黨更把警察視為情治單位下屬,必須隨時支援鎮壓任務,解嚴後則延續威權體制,除了保安大隊以外的基層員警們,不分單位,所有人仍要演練「鎮暴操」,負責不符法治原則的額外工作。

行政院事件已近兩年,林傳凱和324調查小組搜集上百部群眾、警察的錄影證據進行分析,試圖透過不同角度的第一手資料,慢慢還原出那晚在行政院大樓內外、北平東路、林森北路等衝突現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對警察的了解非常有限。」林傳凱直言,民眾於3月23日午後開始翻牆進入行政院,大多數被指揮、煽動的抗爭者和上層社運團體不同,都是第一次參與非暴力抗爭,從未遇過強制驅離,他們對警察執法的過程、爭議一籌莫展,不懂如何自保,混亂便如滾雪球般無法收拾。

學運過後,警方透過就醫記錄傳喚百名受傷者及探病親友,檢方也在2015年2月至5月間,以侵入建築、煽惑犯罪、妨礙公務等罪名起訴159人。但當324調查小組聯絡上受害者,許多人依然困惑,無法清楚敘述事發細節,他們只能問著:「為什麼當時警察會越來越兇?」



對此,許仁碩列舉警政體系各大威權遺毒,例如對社運的非正式偵查、施壓,強調「敵/我」之分的意識形態,把抗爭者看作犯罪的非公民,這些傳統思想不只影響基層員警,至今仍深入社會。許仁碩舉例,在318和反課綱運動期間,便常見言論批評:「暴民闖入公署攻擊警察,當張安樂(白狼)率反對者到場嗆聲,雙方恐發生衝突時,卻又矛盾希望公權力保護他們。」

從體制面來看,警界發言往往向外提倡激烈執法的正當性,對內則鼓吹凝聚,歌頌受傷員警,呼籲組織要團結對付抗議者。許仁碩說:「妥善解決事件,不是警方的首要選擇。」他們身為國家機器一份子,長期處在集中高壓的養成體系,被迫把「集體服從」置於人權、法律之上,以消滅為目的,追求效率不擇手段,也容易被政治力介入。



但許仁碩強調,警政階級弊病叢生,是一般人在軍隊、公司、學校等封閉團體,同樣會遭遇的問題,除了公正找出違法員警進行訴訟,促進社會正義外,改革更要從制度、教育下手。

內部改革—人民保姆如長官玩偶 體制不給你我留後路

而去年底躍上新聞版面的「長髮男警」葉繼元,就是衝撞體制的先驅者之一,他入隊服務七年多,因蓄髮收到60餘支申誡,去年12月遭保二總隊免職;不過葉繼元始終認為:「性/別不需被框架,人權不應受職業限制。」

葉繼元堅持,任何人都能選擇自己認同的樣貌,經歷被警告、剪髮、蓄髮,以嘉獎換取申訴空間的長期循環,他的抗爭力道從軟漸強,最終走上街頭。



即使警政署在8月曾發函要求保二總隊:「不宜率以葉員違反員警髮式規定,依警察人員獎懲標準給予密集申誡,以保障其工作權益,並提供性別友善職場工作環境。」但保二總隊開除葉繼元後,持續對外回應:「警察服裝儀容必須符合社會觀感,才能與民眾建立信任關係。」

12月23日的陳情記者會中,數十名律師則以警政署違反《性別工作平等法》、《行政程序法》之名,聲援葉繼元的蓄髮正當性,台灣人權促進會副秘書長施逸翔說明,葉繼元案不只是警政制度或性/別議題,更是一個翻轉威權,向社會證明基層員警「也是會思考的人」,向政府爭取人權、公平法制的機會。

提到警察個人和組織命令的矛盾,葉繼元表示,他曾在行政院事件後前往現場輪值,舉著盾牌面對學運;葉繼元坦誠,即使沒參與驅逐,當時的自己仍陷入困惑,認為群眾抗爭事出有因,卻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同時保護官署和人民。



「如果長官說直接打,那我要不要真的服從?有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法?」葉繼元強調,權力關係是一種相對觀念,民眾覺得警察擁有各種執法權和武器,是很有力量的存在,但基層員警的勤務多且雜,又要被迫接受各種高層命令,甚至「和諧與關說」,不少人便自嘲:「我們是帶槍的弱勢族群。」

葉繼元希望,基層員警應該有向體制發聲,和高層共同完善權益的機會,警方維護社會秩序時,也不能濫權、過當執法,警察跟民眾並非敵對關係,是服務、信任。

警公推成員蕭農瑀則質疑:「基層員警的樣貌,為什麼是由長官來決定?」她認為,許多嚴格規定,其實對工作毫無幫助,只是上位者藉此建立權威,管制下屬。蕭農瑀同意警察身為特殊職業,要制定一套管理規則,然而在政府說了算之前,必須先取得基層共識、符合法治和民主原則,根除威權主義。



外部改革—吃工會仙丹請先抓藥單 改革解答多元卻無蹤

除了促成內部改革,警工推的目標同時包含爭取警察工會權,蕭農瑀表示,基層員警透過合法管道團結,才能與政府對等坐上談判桌,提出正常輪值防過勞、勤務專業分工化等改革措施。

不過在「魚蛋騷亂」後,香港警察員佐級協會、紀律部隊人員總工會紛紛譴責民眾,支持警方執法權。2014年7月美國密蘇里州佛格森鎮的非裔青少年Michael Brown遭警察射殺,2015年4月巴爾的摩市發生警察虐待非裔青年Freddie Gray致死,一連串牽涉種族歧視的命案引發全美抗議,各地警察工會卻公開互挺,批評抗議者,甚至募款支持施暴員警。

於是2015年7月,美國汽車工人聯合工會(第2865分會)便呼籲,會員高達1150萬人的美國勞工聯合會─產業工會聯合會(AFL-CIO)應剔除警察協會國際工會(IUPA)的會員資格,他們認為:「警察工會視自己為國家部門,而不是勞工階級的一份子。」

鑒於各項世界案例,台灣也有左翼運動者強調,警察工會和其他公共部門不同,無法與政府切割,站在監督方為整體勞工階級爭取權益,因此警察不應組工會,當他們獲得團結權時,甚至會更窄化組織視野,加強國家暴力。



林傳凱則回應,社會仍需要公權力處理刑事、交通案件,警政體制非常複雜,不能扁平化只看其「暴力」部份,忽略「個體」的勞動權益。

「改善執法過當,必須透過各方長期制度、教育改革,工會的主要功能是解決勞動問題。」林傳凱認為,兩者既不衝突,更要互補。



from 公民行動影音紀錄資料庫 http://www.civilmedia.tw/archives/437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