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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27 May 2015

江棋生:写在六四26周年前夕(附“六四“26周年:海外留学生致国内同学的公开信)

5月10日母亲节那天,我在常熟参加了市中原初一(4)班的同学聚会。那可是一个真诚动情、热辣欢畅、别开生面的聚会,我这个高他们五届的校友,忍不住当场点赞,由衷称道。聚会将近尾声时,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有一位已在别处吃过晚饭的校友闻讯赶来,意外地见到我也在场后,带着几分醉意,为没能出席4月18日我母亲的百岁寿宴,向我道歉竟达10次之多!我身边见证这一幕的同学说:这说明两点。一是他酒后吐真言,二是他真的很内疚。
这两条,确实都说到了点子上。
5月13日,我回到北京,通过电邮和项小吉、陈小雅共同回顾26年前的1989年5月14日晚,在中共统战部与李铁映、阎明复、尉健行、刘延东等进行对话的史实。距今26年前的北京街头,发生了什么呢?发生了波澜壮阔的八九民主运动和举世震惊的六四屠城事件。而26年来,当局对这两件事,又一直在做些什么呢?八个字:掩盖真相,抹去记忆,以至于六四成了"一个提都不能提的日子"(见《六四26周年致国内同学的公开信》,2015年5月22日刊于《纵览中国》)。那么,当局为什么要毫不懒政怠政地掩盖真相、抹去记忆呢?
我的看法是,干了六四屠城的大脏活,实在心虚理亏的很,但又真的不想、不愿或不敢承认罪错以谢天下。
我自信地认为,我的回答说到了点子上。
我在常熟的时候,有些老同学不无庆幸地对我说,习近平有个内部讲话,他打完老虎后,就要为六四翻案了。我淡淡地回应说:那是没谱没影的事;姑且不说当局一直不给我办养老手续和不提供基本医疗保险,单说26年来一直剥夺我的出入境权利这一条,就可看出这一点。我告诉他们,在六四25周年纪念日到来之际的2014年5月27日,我终于拿到了护照、往来港澳通行证和往来台湾通行证,但是,我于一个月后的6月30日,手持赴香港九龙的火车票在北京西站过海关时,竟被拦了下来!说是"不能让你去。"墨迹未干、光鲜亮丽的通行证,说不管用就不管用了,哪里有一丝一毫就六四屠城要认罪、谢罪、悔罪的影子?接着,我又举了熊焱母亲病危,他要回国探母而当局不给签证的最新事例,说明当局连这样的口子都不开,又怎么能奢谈它"快解决六四问题"了?
不让出境,是政治迫害;不让入境,也是政治迫害。不过,对比两种不同的迫害,备受煎熬和远为痛楚的,应是熊焱身受的那种悖逆人伦的迫害,它使母子生分,子欲孝而身不能至!
我不能出国,确实憾事多多,但因此而能尽些孝道,则给我带来莫大宽慰。今年春天,我与弟妹、侄子女和朋友通力合作,于4月18日隆重热烈地为母亲举办了百岁寿宴,这一盛举在家乡被传为佳话。寿宴的视频和照片,我会设法放到网上与大家分享,在这篇短文中,我先将自己在寿宴上的致辞照录如下——
各位嘉宾:
今天,你们来到虞山脚下的常熟森林大酒店,喜庆地出席我母亲百岁大寿的生日庆典,我谨代表全体家人,真诚地欢迎你们,热烈地欢迎你们!
帷幕已然拉开的这场百岁寿宴,五代同堂,高朋满座。我愿意相信,它不可多得,将令人难忘。
各位嘉宾,80多年前,我的父母亲随同祖父,走出福建永定的客家土楼,北漂而来,在常熟这块土地上,养育了我们五男一女兄妹六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母亲的影响是决定性的。她言传身教,要我们做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勤劳的人,一个认真的人。在座的我的小学老师和小学同学,我和林生插队时结识的农民兄弟姐妹,就是这方面最好的见证人。
1978年春天,我有幸作为一名七七级大学生,去北京读书。我离开常熟、离开母亲,已经整整37年。在这37年中,我在母亲身边尽孝的日子,很少很少。能够让母亲感到欣慰的,是我做到了她对我的殷殷期盼。我化了18年心血,得到了有可能是十分重大的物理学研究成果。还有,我的确点燃了自己良知的烛光,坚持一生说真话。虽然,我是吃了一点苦,但是,与母亲所经受的苦难相比,那真算不了什么。
此时此刻,我站在白发苍苍的老母亲身旁,我想说:她的坚强、达观和担当,超乎你的想象,也超乎我的想象。
母亲一生中,经受了中年丧偶和中年丧子这两大撕心裂肺般的惨痛。52年前,我的父亲突然病故,47岁母亲的双肩,压上了极为沉重的担子。她除了养活自己,还要养活外婆和我们五个孩子,而她的工资,只有每个月30来块钱。可以说,当时我们家,陷入了几乎无解的悲苦困境之中。在那样的危难时刻,我的哥哥、嫂嫂站了出来,他们已有三个孩子,但每月按时寄来30元,雪中送炭地帮助母亲把我们抚养长大。那几年,母亲又要上班,又要承担一家七口全部的家务,她的不容易,真是到了极限!但她,挺过来了。
谁能想到,41年前她58岁时,竟又失去了我的哥哥、她心爱的大儿子!任何人都清楚,这对她是何等巨大而悲催的打击!但她,挺过来了。
10年前,她89岁时身患肠癌。她与病魔作了一场生死攸关的大搏斗,她,又挺过来了。
历尽风霜雪雨的母亲,奇迹般地成了长命百岁的寿星,这是她的福分,也是我们儿女辈、孙辈、重孙辈和玄孙辈的福分。今天,聚集在她身边的,是来自福建永定的她的侄子侄媳,是来自四川和重庆的她的孙子孙女、重孙女和重外孙女。还有,就是她的第一个玄外孙,大名李元康;再过4个月,这位可爱的小宝宝,就满一周岁了。
最后,我要告诉大家,我有一个甜蜜的梦想——我在想,在座嘉宾中我的同龄人和比我年轻的朋友,如果31年后的今天,同样在这家森林大酒店,能为我举办一场盛大的百岁生日Party,那该有多美啊!
现在,我恭请全体嘉宾起立,共同为我母亲的百岁大寿,干杯!
谢谢大家!
还是5月10日母亲节那天,坐在我旁边的一位原初一(4)班同学动容地对我说:你母亲真的不容易、不简单,特别是你经受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她都挺过来了!我说,读书不多的母亲,懂得一个至明的道理:全副武装的军队向手无寸铁的民众开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干的事。
2015年5月26日于北京家中 
(自由亚洲电台5月26日播出)
【附录】
"六四"26周年:海外留学生致国内同学的公开信
    我们是一群在国外深造的八零后、九零后。二十六年前的六月四日,一群在当时和我们现在一样风华正茂的大学生怀着对国家的一片赤诚,在北京街头倒在人民子弟兵的枪口下。这段历史一直以来被精心编辑和屏蔽,以至于许多同龄人知之甚少。我们身在墙外,能够不受限制的接触当年的照片、视频和新闻,并倾听幸存者的故事,更能感受到四分之一世纪以后这场惨案在国内外的余波。所知越多、我们越感到责任重大。为了把真相讲出来,揭开围绕六四屠杀一直延续到今的罪恶,我们写了这封致国内同学的公开信。

    1989年6月3日夜9点半,枪声撕裂了本已紧张的北京街头。在这一天,戒严部队对在北京静坐示威了近两个月的学生和市民动武。这场学生发起的示威,参加者涵盖社会各阶层,人数最多的时候超过三十万,而静坐的核心区是天安门。当时,民众被八十年代相对宽松的政治气氛鼓舞,对中共和这个以"人民"命名的政府怀有信任和期待,在经济危机和腐败严重的时候希望和领导人对话、让国家更好。但是这些和平的示威者做梦也想不到,一场屠杀正等待着他们。
根据邓小平、李鹏等人的命令,解放军在这一天强行开赴被学生占领的天安门广场实行清场。他们开着坦克驾着机枪,一边喊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口号一边对平民开火。在军队途径的木樨地等处,数百名手无寸铁的民众喊着"法西斯"、"杀人犯"倒在血泊中。遇难者中有大腿中弹的23岁北大数学系学生严文,他当时带着摄像机希望记录历史的一幕;有17岁的中学生蒋捷连,他决心去天安门和大哥哥大姐姐们一起坚守;有19岁的王楠,他被子弹洞穿的头盔曾在香港展出;有21岁的吴向东,他在遗书中说"为了民主、自由,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在4日凌晨,根据学生追述,清场军队虽然同意学生从天安门撤离,但又用棍棒追打聚集在那里的学生,在六部口开着坦克追逐、碾压刚从那里撤走的学生,在坦克履带下失去双腿的有北京体育大学的方政。更有抗议者被包围、集体处决的未证实报告。在六四前后,成都等地也发生了对民众的屠杀。

    6月中下旬,官方出现三个版本的"平暴报告",一方面指责平民是暴民,并精确统计了军方伤亡人数和交通工具的损失,另一方面对平民伤亡人数语焉不详而且互相矛盾。然而,拥有热兵器的军队为什么竟然无法自卫、既然无法自卫又是怎样突破十万平民的阻止?是什么促使一国的民众聚集在首都街头阻止军队的行进?既然声称平民伤亡不多为什么多次更改数字而且不敢公布准确数字?既然声称是民众首先攻击军人,为什么在军队开枪三个多小时、木樨地几乎被血洗之后,才传出第一例军人死亡? 警察对在场的学生领袖周锋锁承认,在这场近两个月的"动乱"和"暴乱"中,"北京的治安从来没有现在这样好过";根据在广场上留守到最后的侯德健回忆,学生在军队强行清场的最后关头,还坚持非暴力原则,扔掉手里所有可能成为武器的东西。关于军队所实施的暴行,有血流满地尸体成堆的现场照片、有疯狂扫射平民的视频、有医院的认尸通告和统计数字,有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主持人吴晓镛震惊世界的报道,更有天安门母亲们二十六年来持之以恒的追问——如果真是像官方所说这些统统是谎言,那么是什么力量能让这些白发苍苍的老人,牺牲二十六年来自己的全部正常生活?

    在去年的国会山,执笔人和屠杀的幸存者站在了一起。主持人宣读了一部分被收集的遇难者名单,人们向他们献上一束鲜花。北京一地民众的死亡数字,从数百人到上万人有不同的说法,然而我们或许永远无法得到准确数字----人们见证了许多触目心惊的罪恶,有更多的罪恶或许在角落里静悄悄的发生;当年的证人有的年迈、有的离世、有的深受刺激尽管身在海外仍然不敢开口。而中共当局对于这样一个重要的历史事件,不但不敢公布确切的伤亡数字,反而从一开始义正词严的"平定反革命暴乱"到轻描淡写的"政治风波",有计划地把它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六四"成为一个每年一度的敏感期、一个提都不能提的日子。这更加反证了当年对平民的杀戮之惨恐怕在有内战、反右、文革杀人历史的中共自己看来也难以解说。

    执笔人的一位同学认为二十六年前的故事太遥远,今天的中国越来越好他的生活很幸福。两年前我在长安街头不见一丝血迹一处弹痕,但见高楼广厦车水马龙,我们生活在繁荣中,但这是怎样一种繁荣——大小官吏贪腐数字挑战想象力,当年学生极力反对的官倒成为控制国家经济的权贵资本巨头,习近平政权高举反腐的旗帜,普通人举牌要求官员公布财产却成为寻衅滋事犯,而手上沾满学生鲜血已经家财万贯的邓小平、李鹏,他们的家族已经家财万贯。一些在在位和倒台的高官,我们惊奇的发现其家人竟然多半已经移民别国——我们被一群外国人统治着,中国只是他们生鸡蛋的母鸡。当年的学生希望新闻自由,今天中国所有的媒体依然能被真理部控制,记者和律师纷纷被以子虚乌有的罪名被关押,高瑜的罪名是泄露"国家机密"——执政党关于意识形态建设的最新指导方针。有同学可能认为他们是名人,我们只是不问政治的普通人。但是普通人就安全吗?想想夏俊峰、徐纯合、唐慧的女儿。在不自由的体制下,没有人是安全的。朝鲜士兵越境杀人如入无人之地、缅甸战机头越境投弹五次三番,这个政府能做的只有严正抗议——三十年来这支军队唯一的胜仗,竟然是在1989年6月4日血洗北京街头!这是脆弱和扭曲的繁荣,从堪与军费比肩的维稳费用到越来越高的网络防火墙,都说明真相随时可能大白、繁荣随时可能崩盘。

    国内有一种声音说:虽然有六四,但是中共吸取了教训,我们不必再追究。然而镇压依然在继续:六四的真相至今被掩盖、牺牲者至今被侮辱、幸存者经历长期监禁、天安门母亲们祭奠被害的孩子们几乎年年被国保阻拦和软禁,去年六四纪念日北京的一群学者在家议论了几句就纷纷入狱、北二外女生赵华旭提议用现代技术发布六四真相因此突然失踪。在另一方面,屠杀的最高决策者作为总设计师被歌颂、指挥开枪的高官和军人没有被审判;这个政权不要说谢罪,甚至连文革后那样一句平反的话都不肯讲——他们知道一旦公开承认自己当年的罪恶,自己很可能被人民的怒火吞没;他们傲慢的自称掌握了"宇宙真理",同时高筑网络围墙,并且躲在暗室里悄悄删除网上新闻和评论——这就是他们的"理论自信"和"道路自信"。这是一个屠夫的政权,六四的枪声已经消解了他们全部的合法性,他们在六四之后的政绩已经不重要。我们不指望中共平反——刽子手不配为受害人平反,但是屠夫必须受到审判。在正义得到声张之前,在迫害持续的情况下,遗忘是对历史的不忠、宽恕是逝者的不义。

    执笔人和联署人深知这封信对自己将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但这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希望国内的同学们能知悉这段历史,并由此出发重新了解自从1921年以来的那些被刻意掩埋和篡改的血腥和残暴,从井冈山到六四丧生的几千万无辜者今人铭记,祖国承受的一波又一波苦难值得今人反思。我们没有权利要求你们一定想什么、更没有权利要求你们一定做什么,但我们心中的确怀有那么一个梦想——在不久的将来,在还原历史和实现公正的基础上,每个人都能生活在没有恐惧的世界,这是我们,一群海外学子的中国梦。

    执笔人:古懿 (University of Georgia,slmngy@uga.edu)

    联署人:

    封云 (University of Central Lancashire)
    陈闯创 (Columbia University)
    郑丹(Adelphi University )
    陈炳旭(Missouri State University)
    金萌 (Northwest Missouri State University)
    卢炎 (University at Albany, SUNY)
    王宵悦 (University at Albany, SUNY)
    王剑鹰 (University of Missouri)
    Meng Li (St. John's University)
    吴乐宝 (Melbourne, Austra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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