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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26 March 2014

遺忘不是我們的專長

這星期你們一定聽了很多老師在街頭教室跟你們談「服貿」,可是你們也會注意到,老師們開講的第一句話往往是:「其實我不是研究服貿的...」。 這句話是自謙,也反應了服務貿易協議這議題的複雜。從法律的角度來看,這是國與國的協議,還是上國與地區的協議(笑),就牽涉到這是只需要備查的行政命 令,還是需要逐條審核的國際條約。從產業的角度來看,服貿協議所牽涉到的服務業有上千種,每一個產業都有其產業特性與運作方式,因此在服貿協議中的損益情 況都不一樣,又有哪個學者敢站出來說:「我看完服貿協議全文了(這很難嗎?),我了解所有產業會面對的狀況(最好是!),所以我來告訴大家該贊成還反 對...」因此在學者的服貿論戰中,我們往往會發現,那些贊成服貿的學者往往是用總體經濟模型估算服貿的可能效益(十年後能夠成長0.025%!),反對 服貿的學者則是從個別產業所面臨的可能困境來質疑服貿的總體效益。 

這就是我們在討論服貿協議時 的兩難,要在總體跟個體之間作選擇。這也是我們在生活中的困難,因為我們總是要做出選擇。贊成,還是反對?去,或者不去?這些選擇,不只是行動策略利益價 值的選擇,更是讓我們在問「為什麼作這樣的選擇?」中看到自己所站的位置,甚至,我們是處在一個什麼樣的網絡中?所以,今天我所要跟各位分享的,與其說是 「反服貿」,不如說我只是嘗試著用我的方法去理解服貿這件事,然後做出選擇。 

讓我們從這個畫面開始。 

這 幾天如果你有經過立法院中山南路正門的話,你一定會看到立法院的招牌已經被拆下,換上了「中國黨。賣台院」六個字,一旁可能剛好有人舉著「支那賤畜滾回 去」的海報。這些字眼所代表的,是台灣人在面對中國霸權崛起時的歧視性語言,甚至是一種無能為力的情緒反應。而在這次的服貿爭議中,你很少再聽到有人說藉 著這波開放「力用中國」(大前研一),反而更多的是這波開放會造成「中國殖民」。

在台灣,香港是我們最常提到的例子。而在歐洲,有許多人關注的是中國在非洲的投資。在《黑暗大佈局:中國的非洲經濟版圖》《紅色大佈局:中國前進非洲的真相》《當中國買下全世界》這些暢銷書中,中國被描述成一個手握大把鈔票的惡者,四處收購石油、可耕地、礦產、水、糧食、貴金屬,論者稱其為一種「新殖民主義」。可是我們今天要從另一個角度來看。

UCLA社會系的李靜君教授長 期研究中國勞動問題,或者說,中國資本主義發展。當中國剛開始市場改革時,她研究的是深圳的女工,當市場經濟席捲國有企業時,她跟著研究中國東北的國有企 業下崗工人,而當中國在1990年代後開始向海外投資時,她覺得她理所當然地要跟著研究中國資本主義的全球化。但是,當中國在非洲的投資被新聞媒體形容為 一種「新殖民主義」時,他卻深感質疑,因為如果中國投資就意味著殖民主義的話,那我們也應當以殖民主義來理解中國在美國、歐洲等西方國家的投資。另一方 面,不單只有中國投資非洲國家的營造業與銅礦,有許許多多的外國投資都投資在這兩個產業中,卻只有中國是被批判與質疑。CK的研究就從這個疑問出發,透過分析中國在尚比亞營造業、銅礦與經濟特區的投資,來檢視中國資本主義全球化過程中的運作機制,並且回答為什麼只有中國的投資是被特別點名批判的。 

簡 單的說,CK的研究發現,所有外國資本在尚比亞的營建業投資都有著類似的勞動機制。在薪資關係上,工人是沒有合約或簽短約的(一年就算長約)、只有最低薪 資、流動率高。在種族關係上,不同族群的差異仍在,當地工人無法成為管理者。罷工也是到處都有的,並且這些罷工都是法律所不允許的,甚至連集體協商都是不 合法的。CK認為,從這角度來看,中國資本當然是剝削當地勞動力,但不單是中國資本剝削,所有的外國資本都在剝削當地工人。而且這個剝削機制的建立並不是 中國資本主動要求的,而是IMF、世界銀行等國際組織在要求尚比亞政府將國有企業私有化時,一併在法律上剝奪了工人罷工與集體協商的權力,目的在掃除外國 投資所可能遭遇到在勞動控制上的障礙。因此,若要說資本在非洲的新殖民主義,那不該片面批判中國,更應該批判IMF、世界銀行在私有化過程中對非洲所造成 的傷害。  

那麼,如果其他外國資本與中國資本有著一樣的勞動控制條件的話,那為什麼中國資本總是 可以以低於別人30%的價格取得標案?CK認為,這關鍵在於中國資本不只是剝削本地勞工,他們也剝削自己派出去的管理階層。她的研究發現,中國在當地的管 理階層拿的薪水很低、福利又差,不像我們印象中的海外員工是住在市區有著與尋常的社交生活,而是住在工地旁的宿舍,過著毫無社交可言的日常生活,無聊到一 天工作二十四小時,一週工作七天。更重要的是,這些中國企業的海外員工在工程進行過程中是拿不到薪水的,他們必須在做滿兩年約、完成工程、回到中國後,才 能拿到這兩年的薪水。在這段過程中,如果他們在中國的家人需要用錢的話,公司會以「貸款」的方式借給他們在中國的家人。對工人來說,因為食衣住行都在工 地,所以平時拿不到薪水對生活也不會有影響,兩年一次拿足反而像是存了一大筆錢。而對企業來說,這兩年省下來的薪資,構成了一股龐大的現金流,讓他們可以 用低價與其他國家的資本競爭。而中國工人為什麼願意接受這樣的勞動契約呢?CK認為,這是因為這些工人都是中國的剩餘勞動力,他們在現今中國根本難以找到 工作,遑論生存購屋生子。換言之,中國在非洲的投資不單是輸出資本,更重要的是輸出國內的剩餘勞動力,轉移了內部可能的社會緊張與經濟問題。 

從 左翼經濟地理學者Harvey的理論觀點來看,CK對中國在非洲投資的研究,體現了資本主義體制在遇到積累危機時,如何透過生產空間的擴張,將過剩資本與 勞動力由某一個空間導向另一個空間,以消化過度積累的資本,解決內部的經濟危機。1980年代中期以後,台商對中國的投資也是如此。在那個台灣錢淹腳目的 時代,過剩的資本不但投入股市、房地產,也隨著中小企業的勞動力成本上漲而進入中國沿海地區(特別是深圳、廣州一帶),試圖利用中國的廉價勞動力來賺取利 潤。1990年代中期後,高科技產業也進入上海、蘇州、崑山一帶。這些台商,透過語文優勢、政商關係、軍事化管理、血汗式生產,基本上複製了他們在台灣習 以為常的生產模式。各位可以想像,在中國人的眼中,這些台商就像是殖民者啊;台灣的天下雜誌不也最喜歡以「成吉思汗」來稱呼鴻海(富士康)的郭台銘嗎?陳 光興更以「帝國之眼」這概念批判了李登輝時期的南向政策。 

苦勞網在去年有一系列對於服貿協議的分析文章, 很值得細讀。對我而言,這些文章的重點是,把資方和勞方的不同的活動空間與利益邏輯拉出來,把ECFA和TPP這兩個經貿協議背後的經濟空間(跟中國,還 是跟美國?)拉出來。透過這些文章,我們一方面看到了,所謂的「全球化」不單單只是國內市場的開放與否,而是「對誰開放?跟誰整合?」;全球化是有方向性 的。我們另方面也看到了台商在這過程中的轉變,從過去中小企業在某個鄉鎮就可以獨當一面,到現在只有富士康這樣的大企業才能在中國生存。於是我們開始聽到 許多台商受害被騙血本無歸的故事,於是我們開始擔心一旦服貿簽訂,台灣的服務業也會面臨一樣的情況。於是我們開始說:「中國市場不是一個很大的市場,而是 許多大市場」、「你看得到,吃不到啦!」、「我們都是中小企業,要怎麼跟中國大資本競爭?」、「台灣市場那麼小,中資進來,台灣就什麼都被吃光光了」。這 些論述,這種無能為力,恰恰好1980年代中期台商大舉進入中國,許信良暢談「新興民族」時的那種自信,呈現強烈對比。 

因此,「吸進中國」也好,「以商逼政」也罷,現在的問題是,如果我們要說服貿協議會對台灣帶來中國新殖民主義的話,那這樣的殖民主義與中國在非洲那種製造業導向的投資有什麼不同? 

要 回答這問題,首先我們要了解什麼叫做「服務貿易」?簡單的說,服務貿易是指一國居民與他國居民之間有關服務之交易,而服務交易與商品交易最大的不同是,很 多的情形下提供服務時需要與顧客面對面的服務,所以服務貿易除了與商品貿易一樣有跨越國界的服務提供外,為了提供服務的方便,業者需要在靠近消費者的地方 設立據點來提供服務,或者消費者到服務提供者所在地去接受服務。需要注意的是,過去我們所談的服務業,往往指的是「提供給個人消費」的服務業(例如:飲 食、美髮),而在1980年代後,隨著經濟全球化,研究者開始注意的是像金融、會計、保險、管理、廣告、房地產這些「為組織提供服務」的「先進生產者服務 業」。這些生產者服務業,聚集在某些特定的大城市,為跨國企業提供服務,然後許多個人服務業又聚集在它們周圍,為這些先進生產者服務業的工作者,提供服 務。 

在這些先進生產者服務業中,又以「金融產業」是最重要的。1998年當我們去上海作田野的 時候,大多數的台商都住在虹橋機場附近的古北新區,那裡有台式麵包店、永和豆漿、日本料理店,生活就像在台灣一樣。要說到跟在台灣不同之處,那就是台灣的 金融業因為政策尚未開放,沒有辦法隨著製造業者的腳步到中國設點。在那個時候,台灣的金融業者多半是在浦東新區租一間辦公室,一方面熟悉市場,另方面接通 天地線,等待政策開放。這些金融業者當然希望儘快開始存放款匯款股票操作業務,更知道一旦台商轉成是跟當地銀行建立合作關係的話,日後就很難把業務搶回 來。但是事情的進展卻不如金融業者所期待的。日子一天拖過一天,台灣的金融業者從一開始躊躇滿志,到現在的守成維艱。直等到這次的服務貿易協議,金融業者 所期待的「中國市場」才算是比較「吃得到」;但也是「有限制的」吃,這限制包括了,特許家數、股權結構、業務地點。但對金融業和經濟部來說,這樣已經是中 方的讓利了。 

那為了金融部門的讓利,台灣付上的代價是什麼?其他非金融服務業的對中開放,包括 生產者服務業、消費者/生活型服務、流通服務、社會服務。這些產業在台灣的產業結構裡,往往是以中小企業為主的,而經濟全球化的發展,台商在中國的發展卻 讓我們驚覺,那是個「大資本橫行,小商家無力」的情況。這也是為什麼有多業者、教授、學生、上班族、獨立記者會站出來質疑服貿對台灣國內經濟的傷害。他們 所擔心的,以昨天公視我們的島「憂慮服貿」這集為例,就是擔心一旦台灣服務業市場對中國開放,中國服務業者將利用資本優勢削價競爭,併購商家,最後壟斷市場。反對者的另一種憂慮,以台大社會系藍佩嘉教授的演講為 例,則是擔憂「假投資、真移民」(這是很多投資移民計劃可能會有的漏洞),以及「看起來是技術遷移,然而並不是技術遷移」(從「技術遷移」變成一般的「勞 動遷移」)。這些憂慮,大量資本湧入、大量勞動力湧入,被壟斷的國內市場、被墊高的物價水準,看起來就像是中國在非洲投資的翻版。

另一個待解的疑問(甚至是台生與陸生之間的歧異)是:中資真的會來嗎?中國移民真的會來嗎? 

許 多人言之灼灼地說:「會來!一定會來!你看香港就是如此,何況中國處心積慮地想要併吞台灣」。但也有人,特別是台商,說:「不,他們不一定會來,至少短期 內不會來」。有的台商是認為,中國大陸絕對不會「大量派遣員工來台」,也不會有大量「大陸各級勞工」來台搶工作,因為因為大陸人看不上我們的工作的,台灣 的月薪也沒有吸引力,何況大陸絕對沒有興趣對台灣進行惡性操弄(比方說惡性低價傾消這類的),因為低價傾銷又不是一個嶄新的概念,而是一個已經持續多年的 作法,不需要服貿通過了還要加強,只需持續即可。(高雄企業主)。有的台商則認為台灣市場對中國企業來說(例如海爾)根本就小到沒有吸引力,更別說台灣移民署對於台灣民眾的工作權保護的很好,好到就算你想投資台灣,都有一大堆複雜的事情要辦(Jawin Wang)。我自己的想法是,如果我們把兩邊開放的產業攤開來看,然後對照上述的台商看法,那我們會發現危機也許不只發生在中國企業進入台灣,也發生在台灣企業試圖進入中國。 

怎 麼說呢?首先我們來看開放項目,中國開放80項給台灣,包含電子商務、金融、文創、運輸物流、營建、環保、技術檢測與分析、醫療照顧,還有禮儀服務。這是 看起來是我們擅長,而大陸並沒有對其他國家開放的部份。而台灣則開放了64項,其中包含印刷業、老人福利、洗衣、美容美髮、殯儀館等等。表面上看起來,中 國對台灣開放的是明星產業,而台灣對中國開放的是夕陽產業,所以台灣是應該會有競爭優勢的。

但我們換一個角度想,如果你覺得自己是有競爭 優勢的明星產業,看到中國市場在你眼前打開了,你會不會想進去投資?會啊。但是當你要進去的時候卻發現,這些產業,要嘛就是要求跟大陸專業機構合作,要嘛 就是只允許你成立合資、合作企業,不然就是限制台資的控股比例,甚至是把你的經營範圍縮限在福建省。當然,聰明的台商一定會找人頭來突破空間與股權的限制 (製造業部門的中小企業主過去就是這樣做的啊),但是有錢的中國企業這時候會對有Know-how或有前景的台商說:「不然這樣,你把公司賣給我,來幫我 工作吧!」你,有技術有能力但是沒資金的明星產業企業主,要不要接受呢?有的企業主,例如我弟弟(作展場設計的),算一算收入津貼跟家庭支出,決定放棄, 繼續在台灣接案子,可是卻感受到台灣市場越來越小,案子越來越少。有的企業主,比方我朋友之前工作過的某光電產業,老闆就覺得好喔把公司賣掉喔,然後大把 鈔票進帳,員工也開心地拿了高額資遣費回台灣。甚至,有的企業主,例如某位從事冷卻設備清洗的長輩,就曾遇到一位同行的工程師說:「你這公司技術不錯,要 不然這樣吧,我們出20億,跟你合作」。 

這些情況,不正是前一波製造業台商投資中國的翻版嗎? 而那些台商雖然有成功地從小企業長成大企業的,但有更多是血本無歸,然後假裝成鮭魚要返鄉圈地的不是嗎?就連政府挹注大量資金的生技產業,現在要嘛就是把 研發專利賣給國際藥廠賺專利金(因為沒有資本作人體實驗),要嘛就是開始跟中國藥廠合作。台灣這些服務業在進入中國市場時又有什麼特別優勢呢?以廣告業為 例,資金西移以後,廣告業的重心都轉進中國,大量的廣告創意、影片是中國製作的亞洲通用版,甚至台灣的創意由中國的亞洲總公司審查,於是我們開始在台灣看 到很多讀起來很不習慣的中文語法,甚至影片色調;Nike前陣子在YouTube上密集播放的「#跑了就懂」就是最好的例子啊。 

你說,「那好吧,我資本小,我怕被騙,不去中國,我要固守台灣,放眼全球!因為最好的全球化策略就是在地化」,這我們在文創產業中聽到很多,台灣應該要發展自己的在地特色,然後進軍國際市場。可是就算你不怕神一樣的對手,也要怕豬一樣的隊友;這個隊友就是政府。

以 音樂產業為例,台灣的音樂產業在華語圈一直是很有活力的,可是這幾年市場也慢慢轉移到中國。而這樣一個轉變對台灣音樂圈的影響,除了是樂風上的刻意討好 (SHE的「好多好多中國話」),更重要的是透過審批權對你在台言行的箝制(想想之前的阿妹,現在的五月天),但這樣的一個箝制在這次的服貿談判中卻完全 沒有解除。

甚至,假設台灣未來還開放中資經營經紀公司,一位在音樂公司上班的朋友說:「這個很嚇人,因為台灣現在音樂產業的資本少,中國 資金一進來,非常有可能這一行被嚴重打擊。現在因為市場在中國,音樂創意已經受箝制,你想想中國從新人開始做起會怎麼做?流行音樂基本上是最庶民的文化產 品,這塊如果被中國資金淹沒,即便年輕創意繼續努力,但是市場上流傳的、廣播(現在已經很可怕)都是中國控制的品味,那本土的競爭力也就相對更加弱勢 了」。換言之,再胸懷國際的文創產業也需要一個Home Market作為你的後勤基地,這不是因為這個基地能提供你多大的國內市場,而是它能提供你多大的創作空間讓你自由地作你想做的事。可是,台灣政府的作法 是什麼?拆房子、蓋硬體、搞都更、關地社。於是,不但極盛時期的台灣音樂產業人才在過去十幾年這個人才兩岸往復的過程中差不多消耗殆盡,這個城市過去包容 滋養獨立音樂成長的空間也一天一天地縮小了。 

以上我所舉的例子,經濟部的官員或許會跳出來說我失之偏頗,其他某個產業可能不是如此,但經濟部卻也拿不出實際證據說其他產業的狀況到底如何,因為從實際談判過程,還有後來立院公聽會的資料來看,負責服貿談判的經濟部官員的事前諮詢根本不夠。以綠色消費者基金會方儉在FB上所說的經驗為例,
因 為工作的關係,我在去年中有機會接觸到服貿協議部份產業內容台、中兩岸的主辦人員。我問台灣方面的主辦官員,為何開放某些項目,而某些項目不開放,有沒有 明確的數據。我得到中華經濟研究院的研究報告,找到了那些項目,表面上有好像有數據,但以我對兩岸這方面產業的了解,分析等於沒有分析,因為研究人員和主 管官員幾乎完全不對內容負責,只憑一句:我們開會決定的。我想看到開會的內容與市場真實統計數據,官員就以廠商業務機密、個資為由拒絕了。或是以「長官決 定」一句帶過。 
後來我去了北京,面對中國的主管該業務的官員,他拿出幾本像電話簿的數據,密密麻麻 的,有各種數字分析、趨勢表、各省的情況、發展,充分展現出中國特色的市場經濟。他指出在這個產業中,哪些公司(中資外資)如何如何,台灣的公司有何強 項,未來可能適合在哪些省分設點為宜。中國官員每一項都有明確的業務指標,未來要讓利/獲利多少,都有評估,逐年考核,以確定預估值與實際值的差異。 
我 問他,台灣方面是否也這樣準備?他說不清楚,他也很想知道,但是台方的開放項目,和世界貿易組織的行業分類定義都不一樣,這和與其他國家談判很不同(都是 按世界的行業分類而定),沒有按牌理出牌。這位官員參與國際談判已有十多年的經驗,對主管業務何者開放,何者不能開放,但多久後在何情況下開放或不開放, 都如數家珍。中國經過多年國際自由化,已經掌握國際趨勢,久經國際經貿爭戰,完全準備好了,掌握兩岸情勢,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而台灣沒有按國際標準完整系 統化的數據資訊與分析。 
這就是在服貿協議談判過程中的台灣政府,豬一樣的隊友。然後他現在跟我們說:「你們不跟我同一隊就是害怕競爭!」喵的,我們是怕被你拖累好不好。 

所 以,回到我們一開始的問題,甚至是這整個罷課行動的起點:我們為什麼要反服貿?對我而言,之所以作這樣的選擇,不是因為什麼衝腦的國族主義,或是西方媒體 流行的新殖民主義,而是因為台灣政府根本缺乏一個整體的服務業發展策略。我所說的策略,不是像聯合報說「服貿協議作為ECFA框架下第一個具體協議,扮演 的是ECFA與TPP或RCEP的銜接點」,因為這種說法其實只凸顯了馬政府執政以來一直認為「台灣必須由中國走向世界,而不可能甩掉中國,走向世界」, 這樣一種政治意識形態。

我所說的策略,是政府到底有多大的決心與體認,要從製造導向轉型成為服務導向?你能夠想像一個政府一邊說要發展觀 光產業,一邊卻想推動國光石化這種高污染產業嗎?我不能。你能夠想像一個政府一邊說要推動設計之都,一邊卻讓創意工作者在都市中生活不下去甚至沒有地方可 以喝酒聽音樂嗎?我不能。你能夠想像一個政府一邊說要活化農村轉型,一邊卻把耕種土地的水搶去給面板業甚至容許高科技產業排放污水嗎?我不能。 

而 這就是我們的政府,不管是民進黨或國民黨執政都一樣的政府;因為服貿是從ECFA而來,而ECFA則是在WTO的GATS框架中所設計的。這就是過去二十 幾年來,歐美霸權國家所在推動的經濟全球化,這就是國民黨和民進黨一同推動的新自由主義經濟,如同枷鎖套在你我身上,是不自由的自由貿易。這是崩世代所面 對的未來。那些在街頭流血的學生,他們誠然擔當我們這群中年人的顢頇鄉愿怠惰無知,這就是世代正義,這就是世代戰爭!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現在要站在他的對立 面,反對服貿協議,因為我們要讓他知道我們是玩真的,所以也請你提出真正的政策,國民黨跟民進黨都一樣。 

這就是我們所作的選擇,這就是我們所站的位置。 

可 是,我的朋友,要作這樣的「選擇」從來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為我們選擇的是另一種發展方式,我們選擇的是去挑戰主流價值,我們選擇的是去面對國家暴力。 在這過程中,我們會歡喜,我們會勇敢,我們會跌倒,我們會膽怯,我們會茫然,我們會疑惑,我們會不斷的問自己:為什麼?為什麼他們總是聽不懂我們的訴求? 為什麼他們總是抹黑我們的行動?為什麼國家暴力會這麼直接地毆打著每個手無寸鐵的學生?為什麼我還在這裡?為什麼我那麼無能為力?我到底還能作些什麼?你 們到底還要我們作到什麼地步? 

這是這幾天我們在FB上看到許多文章在問的,這可能也是你現在在問自己的。所以我要告訴你我自己的一個小故事。

324那天清晨,我在晨光中醒來,阿宅醒來都會直接拿起手機刷推,我看著時間軸上一則一則鎮暴警察暴力驅離抗議學生的文字相片,突然聽到外頭的鳥叫聲,然後我想到The End of the World這首歌,然後我想到2008年1203台 北縣政府派出優勢警力攻入樂生貞德舍的那天也是晴天,然後我想到我那個時候沒有北上跟我的朋友一起守護樂生,然後我想到我那時候的膽怯缺席擔憂懼怕,我明 明可以再多作些什麼,但是我沒有。我沒有。這時候,我發現我的一個朋友人居然還在立法院外,而我從沒有想過他會在那守夜。於是我打電話給他,我知道他一定 會哭,我知道他一定有很多的自責,但我沒告訴他的是,我只是想從與他一同流淚中得到那麼一點點的安慰。 

各 位朋友,在每一場運動,每一個時刻,我們都在作選擇,我們都會面對這樣的自我質疑與罪惡感,這樣的傷害會一直埋在你內心深處,像是個毒鉤般地一直跟著你。 如果你曾經有過這樣的感覺,或者你現在就背負著這樣的情緒,我要請你記得下面這段話。這句話不是我說的,是帝都大學的湯川學教授說的。在《真夏方程式》裡,當成實跟湯川說:「湯川先生,我想接受懲罰」時,湯川是這麼告訴他的:
「謝 謝你保護了玻璃浦的大海」,這是仙波先生託我帶給你的話。你被大家所愛,所保護,但你有重要的使命。你要保護恭平。恭平總有一天會察覺到,自己做了什麼, 到那時他就會開始自責,背負著秘密活下去。但同時他也一定很想知道,為什麼?如果他向你問起,到時候,我希望你毫無隱瞞地向他說明。這是為了讓他在知道真 相後,選擇自己該前進的方向。 
各位朋友,不管你有再多的自責,你都要勇敢地與內心的那份愧疚一同活著。因為你有著 極為重要的使命。你要以見證人的身分活下去。你是你所參與的那事件的見證人,你是你這個世代的見證人,你是你所愛過的那個時代的見證人。因為當那天有雙年 輕的眼睛問你:「為什麼國家會背叛我們?」時,你要把你看到的、經歷過的、掙扎過的、痛苦過的,一五一十地告訴他,讓他在知道真相後,選擇自己該前進的方 向。如同之前有人告訴我們美麗島事件、有人告訴我們520農運、有人告訴我們野百合學運、有人告訴我們樂生保留運動、有人告訴我們苗栗大埔事件、有人告訴 我們關廠工人案。我們從來都不是孤單地活著,孤單地在面對整場運動,在我們之前有一群見證者,他們與我們一同活著。 

所 以,我親愛的朋友,「所有問題都有個答案。但是,答案未必能馬上推導出來。今後,你也會體驗到這些。我也是如此。但是你不要著急,只要我們自身有所成長, 就一定能摸索出答案。在你找到答案之前,我會陪你一起思考,一起煩惱。不要忘記,你不是一個人」。我們要一起記得我們所經歷過的一切。而如果有一天,有孩 子問你「為什麼你都記得?」,有父母問你「為什麼你會知道?」,甚至,國家機器、主流媒體、紅頂商人、政客官僚要你「忘掉過去,走向未來」,到那時候,你 要勇敢地對他(們)說:
對不起,我是記仇者聯盟,遺忘不是我們的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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