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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1 March 2013

少年李安在中国的奇幻漂流

(刊于《博客天下》3月号,刊出版本略异。饭友萝贝贝对此文亦有贡献。)

 

假如李安,这个“华人的骄傲”,在中国大陆出生学习工作,他还会是华人的骄傲吗?他还能拿两次奥斯卡最佳导演吗?或者退而求其次的其次的其次,他至少能拿几个金鸡百花华表奖吗?

我的答案是:情况不容乐观。

如果出生在中国大陆,意味着他老爹李升没有去台湾。这非常不妙。李升当过国民政府的县长,像他这样的旧政权官员,1949年后不是像被割掉的韭菜一样杀掉,就是被整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作为黑五类的儿子,在1950年代-1970年代,李安一定会遭遇太多羞辱和侮弄,以他敏感细腻的心灵,很难承受这一切,也许会像郭沫若那个会写诗的儿子一样自杀。幸运的是,这一幕没有出现。上世纪五十年代初镇反和土改刚开始,李升就逃到了台湾,后任台南一中校长。李升对世界电影史有两个巨大贡献:一个贡献是他逃到了台湾,另一个贡献是他在台湾生下了李安。

假设李安生在中国大陆,其与家人在历次运动中又勉强逃过一死,那么1977年恢复高考时,23岁的李安将报考大学。现实中,李安曾两次考大学落榜,第一次差6分,第二次差1分。那还是在台湾,高考难度远比1970年代末的大陆低。好了,大学落榜的李安,在1970年代末的大陆能做什么呢?最大的可能是在家待业。如果懂点手艺,可以去街道工厂干活,修自行车焊收音机一类的。以李安的天赋,一定不甘于此,他天生是个艺术家,而不是技工。那他会干什么呢?也许会提个卡式收音机,穿上喇叭裤,做一个招摇过市的待业青年,被居委会大妈痛心地视为后进分子;也许会在家办舞会,邀请姑娘们来享受生命的大和谐,结果在1983年严打中被以流氓罪判个十年八年。

好,假设李安侥幸躲过严打的铁拳,通过自学拿到电大文凭,并在1980年代中后期进军影视圈。曾经当过话剧演员的李安,一开始可能会在《黑匣喋血记》、《黄河大侠》一类的国产B级片里跑跑龙套,演个尸体什么的。在圈内混熟脸后,他可能当上助理导演,给导演端水洗脚,就像当助理导演时期的宝哥哥欧阳奋强一样。

突然有天他幻灭了,回家呆着,除了给女友煮饭,几乎什么也不干。但他在大陆遇到养他6年的老婆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的女友会成天数落他,“你这个没出息的”,“吃软饭的”,“挨千刀的”,把白眼翻成雪球的模样,终于在一个阴雨的天气将他扫地出门。

在父亲包裹着温情的埋怨中,李安跌跌碰碰,历艰间关,终于在1990年代初得到执导拍片的机会,关系挂靠在峨眉电影厂。一开始,他不能不拍命题作文,什么《抗日奇侠》、《血滴子惊魂》一类的,渐渐他想拍自己的电影,于是立刻被峨影厂开除。

1993年,李安精心打磨的独立电影《喜宴》在国内无法上线,因为其主题是同性恋,而纯洁的社会主义文艺作品是不接受这些资产阶级自由化畸恋的。总局的剪刀手爱中华打算将《喜宴》剪成一部异性恋电影,李安随时受不了,拒绝修剪,并冒险将片子送到国外参展,旋被总局封杀。

装了几年孙子后,李安获得解禁。拍《饮食男女》,再次遭遇审查,因剧中鼓吹性开放,有违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主旋律。剪刀手建议李安重拍此片,搞成向传统中华美食致敬的电影,并取名为《舌尖上的中国》。李安怒拒。

1996年,李安获邀拍摄外国片《理智与情感》,片方希望利用中国导演和极少量中国演员争取“合拍片资格”,以此避开外国片在中国上映限制。但上映日期已定后,被总局认为违规操作,不属于合拍片,打回按外国片办理,最终未能在国内上映。

2001年,不涉及任何敏感词,而且弘扬我中华传统武术的《卧虎藏龙》,在央视电影频道播出,旋改为多集同名电视连续剧,在安徽电视台首播,一炮打响。磨平了大半意气的李安,初尝走红的滋味。

走红后的李安,再次燃起少年时的梦想——拍纯粹的电影。2005年,李安又一次拍摄同性恋题材电影《断背山》,再遭剪刀手的毒手。这时候,李安已过中年,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他觉得自己快老了,无所谓了,就妥协了。《断臂山》被改成国产西部牛仔片,杰克和恩尼斯变成两个为一个丰满少妇而大打出手的西部枪手,最后一幕是夕阳西下,两个人站在荒原上对视,慢动作掏枪,远处,少妇独立山坡,眼泪从脸庞悄然滑落……就此 THE END

这部烂片居然创造票房纪录,李安成功进入亿元票房导演俱乐部,与艺谋、凯歌和小刚齐名。中国的大众审美是件奇怪的东西,它水准极低,但威力极大,它可以让许多导演将低俗上升为脑残,进而大获成功。这也不奇怪。如果每个人每个小时都用恶劣审美的手枪朝你开火,你最终也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家伙,自欺欺人地将匍匐在地看作是灵魂飞升。

商业既然成功,与政治联姻也水到渠成。李安频繁出现在城运会开幕式、北京印象和见过小爷片场,成为献礼导演的一匹黑马。然而,献礼毕竟与李安的精气神不符,为了实现自我,他于2007年出走欧洲,拍摄情色电影《色戒》,在小圈子里获得口碑,但这部“汉奸文艺电影”让总局大为光火,再次封杀李安和片中女主角苍井空。

2012年,李安携《少年张嘎的奇幻漂流》回归,与当局和解,该片荣获五个一工程奖,李安也凭此片上了《艺术人生》。当朱军追问那个不肯等他多一些日子的青年时代的女友时,李安泪洒演播厅。

2013年,李安作为全国政协委员在京参加两会。他的提案是合并广电总菊、中萱部和国馨办为“国家言论文艺安全总局”,以避免对国民言论思想与文化艺术的多头管理。这个提案被媒体简称为“言安文艺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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